看浣浣不在,那小丫头明显客气许多。先是将那绢罗小扇小心掖在腰间,又弯腰将地上的那小坛酒抱给我。
“延延姑,额,七王妃,琴笙姑娘说了,好久不见,知您喜欢她酿的花果酒,便让我给您送来一坛。她还说,千言万语都在这一坛酒中了。”
我转身看看七王府门口的几个守卫,将那酒坛接了。
又惊觉那坛中只有半坛酒,难怪,这丫头抱得如此轻松。想是琴笙传信给我怕被慕渊发现,就在这酒坛上做了手脚。
果不其然,那丫头将酒坛交给我的时候,机灵地对我使了个眼色,大眼睛忽闪忽闪,带着三分狡黠。
我会意,道,“你回去告诉琴笙。这几日府中事务繁忙,我许久未见她也甚是想念,难得她还记得我爱喝她酿的酒,过几日我定亲自去谢她。”
我又瞥见那小丫头那腰间的绢罗小扇子,仔细看来,那扇面甚是精致,我便多了句嘴,“小丫头,你这扇子,是哪里买的?”
她将扇子从腰间抽出来,道,“这扇子啊,是买不到的。您再仔细看看这扇面上画的是什么?又是谁的手笔?”
我接过来,仔细看了看那柄小扇,上好烟雨细罗做的扇面,上面染着的,分明是一朵含笑花。
至于是谁的手笔,我却看不出来。我自小对那些舞文弄墨的事情没什么兴趣。若是慕清在就好了,只要是大家,慕清一定能一眼就看出来。
“小丫头,这画儿么,是朵含笑花。至于是谁的手笔,我还真没看出来。”
那小丫头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道,“七王妃,你该不是连竹公子的大名都没听过吧。”
“竹公子?哪个竹公子?”
我亲眼看着那小丫头的表情已经由不可思议转作了无可救药。
她摸着自己手里的扇面,道,“还能是哪个竹公子,这世上,除了竹黎公子能画出如此娇美动人的花朵儿来,还能有谁呢?”
饶是我不懂书画,竹黎这个名字,我也是听说过的。他的出名是因为他的风骨。听说,前几年,宫中出了高价,派人带了黄金千两找到他的住处,请他入宫为后宫妃嫔画像。面对那些黄金,他连眼皮都未抬一下。第二日,竹黎便收拾了个小包袱偷偷从自家后门跑了。此后,他更是连家都不要了,那几间茅舍,他再也未回去过。就这样,饶是宫里派人蹲在他那茅舍周围几个月也是一无所获,最后,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
自打这不为黄金折腰的消息传出来后,市面上他的画更是千金难求。
我之所以知道这事儿,是因为爹爹曾将这事儿当做个笑话说与我听来着。在爹爹口中,这个竹黎是个有钱都不知道赚的大傻子。
一提到竹黎,面前这小丫头就停不下来。说得最多的,便是风骨,才气云云。她最后还说,“我们楼里啊,这每个姑娘拿的扇面儿可都不一样呢,琴笙姑娘手里的啊,是一驾古琴。对了,七王妃,您可知道,为何我手里的这个,是朵含笑花么?”
她越说越兴奋,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泛起了两朵红云。
我笑道,“我猜啊,你这小丫头就叫含笑。”
她高兴起来,嗓门也大了几分,“七王妃果然是七王妃。她们都说我这名字起的不好,说什么总能想起九泉什么的,不吉利。可含笑花多美啊。也只有竹公子笔下的含笑才能如此美。”
眼前这小丫头,分明是在我门前犯起花痴来了。
我附和道,“呵呵,美,美。那个,你回去后别忘了替我转告琴笙,改日我去看她。”
我将琴笙送来的那个小酒坛搬回府里,抱回房里,上上下下仔细瞧了个遍。
浣浣道,“小姐,不过是送您一坛酒而已,您至于这么翻来覆去的看吗。”
“你懂什么,去,给我找一只新的酒坛来。”
浣浣看了看那坛酒,道,“小姐,这么点酒,连原本的这个坛子都没装满,何必要换酒坛呢。”
“让你去你就去,哪儿这么多废话。”
“是,小姐,我这就去。”
浣浣抱来的这个酒坛比琴笙送来的这个要小一些,用来装里面的小半坛酒刚刚好。
我又嘱咐浣浣,“去,将门关好了。”
眼看浣浣将门关牢后,我才将酒坛里面的酒倒出来,将手伸进探底。
手刚一探进去,果然摸到了一个东西被牢牢贴在坛底了。我一用力,将那东西拽了出来。
那东西包的严实,用蜡纸里里外外包了好几层,虽然藏在酒坛底下,却是滴水未沾。
我将层层蜡纸拆了,里面藏着一张小纸条,是琴笙写的。
看完那纸条,我脸色大变。
连浣浣都看出了我的不对劲,“小姐,您怎么了?”
我将那张纸条撕碎销毁,证据,是万不能留下的。
“十王府戒备森严,我给慕清写的那封信,不仅没送到慕清手里,反而不见了。”
“啊?小姐,您是说,您给十王爷写过信?小姐,您不要命了!您忘了你与十王爷私奔那夜,七王爷是怎么将你俩带回来的吗!”
我一时还真有些好奇,“哦?那夜,他怎么将我和慕清带回来的?”
浣浣跺脚,道,“小姐,您是被他绑回来的!两条手臂都被七王爷用麻绳勒得淤青。您就那样被他绑了整整一夜,双臂肿了得有四五天,那伤痕从手腕一直蜿蜒到双肩,这才好了几日,难道您忘了!而十爷,若不是老太后急中生智让皇上派他连夜去了北疆,七王当夜就要提了剑找到十王府去。小姐,十爷哪里是七王爷的对手啊!好不容易这事儿终于平息下来,若是让七王爷知道了您如今偷偷给十爷写信,你与十爷----那可怎么办啊!”
看来,男人的自尊心,果然触怒不得。就是他自己不爱,不喜欢,也容不得别人的觊觎。
或许先皇觉得,就是这样的男人,才能将这天下守好吧。而慕清的性子,对于血雨腥风明争暗斗的朝堂来说,终归是太软懦温和了些。
浣浣说的不错,我最担心的,也是那信的去向。
我一边担心,一边后悔自己冲动让琴笙帮忙送信了。莫不说慕清如今的小命都在他七哥慕渊手里捏着,就冲我与慕清私奔过这一条,我如今也是万万不该联系他的。
我只盼,那信,千万不要落到慕渊手里才好。
今日说来有些奇怪,若是以前,这个时候,慕渊若是出门办事也早该回来了才对。可眼看用晚膳的时候已经过了,他还未回府。
我一边觉得奇怪,心里也愈加不安。我的那封信,莫不是真的出了问题吧。
眼看慕渊还没回来,我实在等不得,非得亲自见了他,亲自探了他口风我才能安心。我便让浣浣去问问。
不多时,浣浣就回来了,“小姐,高先生说,王爷今日去校场了,可能要晚些回来。”
“嗯,我知道了。”
慕渊独自统军已有五六年之久,这眼看就要登基了,他这兵权,想来也要物色个合适的人来接掌才是。
可是,他中意的人选不是傅一文傅大人吗。像平日校场练兵这种事情,又何须他自己亲自去呢?
浣浣看了看面前摆的一桌子饭菜,问道,“小姐,那咱们还等不等王爷回来了?”
“等,当然得等。”
我与浣浣眼看着满桌子菜从热气腾腾到凉透。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慕渊还未回来。
我支着胳膊靠在桌子上就快要睡着,冷不防浣浣在一旁小声提醒我,“小姐,这菜都凉了,不然您就先---”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她无非是见慕渊还未回来,想让我先吃。
“浣浣,我不吃。你去让人把这菜重新热一热,这样等他回来,就能马上吃上热的了。”
“是。”
浣浣推开门,出去叫了几个丫头进来。几人忙碌着将饭菜一一撤下去。
没过一会儿,浣浣又回来了,腮帮子还气得鼓鼓的,愤愤站在我跟前也不说话。
我见她那样子,忍不住伸手戳戳她鼓着的脸颊,问她,“是谁惹我们家浣浣生气啦?”
浣浣一听更生气了,将头一扭,看了已经被撤下去的饭菜,道,“小姐---您也别等了,其实---”
“其实什么?”
浣浣更是一脸委屈,道,“小姐,其实,七王爷早就回来了。只不过,他一回来就去找那个素心去了!只怕这会儿啊,已经吃饱喝足了。”
我笑笑,“哦,原来是去素心那里了啊。”
这慕渊,终于是装不下去了。我与慕渊签了契约搬到七王府也有些时日了,他一直要与我演一对寻常夫妇。不仅他要演,他还强迫我与他一起演。且这戏非得逼真到同榻而眠才算。
可假的就是假的,演的就是演的。看,他还是憋不住了,去找素心了吧。
其实,何必呢?
按理说,爹爹害了素心一家老小的性命,又贪敛了那么多钱财。就这样只让他回乡,的确是便宜了爹爹一些。慕渊留我,也许是后悔这罚得轻了,想从我身上替素心在讨回些公道。
这留我的方法,虽然麻烦是麻烦了点,却是一石二鸟。困住了我,也不让慕清好过。
如此一来,他就彻底没了竞争对手。这天下,又舍他其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