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独孤般若的魂魄飘荡在长安城上空,月余未散。她亲眼目睹赵贵受到宇文觉的撺掇,更加不满宇文护专政擅权,心急策划谋杀未果,事情败露后,宇文觉趁着火还没有烧到自己头上,为了向宇文护表“忠心”,为了保住帝位,趁其上朝亲自将赵贵捉拿,而父亲独孤信亦因与赵贵相交甚密而平白受到牵连,但迫于其威,宇文觉没有胆子将其当街问斩,而是秘密派人将其逼死在家中。由于几个兄弟未有什么成就,父亲倒了之后,独孤家仿佛一夜之间从云端跌入尘泥,门庭萧索。
更可恨的是,明明是宇文觉的恶行,却被史官加诸于宇文护身上。般若虽不是第一次明白他的“奸佞”之名多为豪族的污蔑,他对坊间传言从来百毒不侵,一笑了之,只是这次,他很认真地在她的牌位前诉说:“般若,我答应过你的,真的不是我。我总觉着你一直在我身边,从未离去,但是这一切真的让人太累了,你未完成的心愿我都记着,你......且安息吧。”那一刹那,般若的魂魄仿佛被人撕扯一般,猛烈地震荡起来,颜色也越来越透明,她......这是不行了,她本来就不该再痴缠于这世间了。
在她感觉自己魂魄消散的那刻,她真的很后悔,嫁给宇文毓,当了皇后,却依然没有办法阻止家族的破败,却因此错过了他。
她记得他伏在床头抱着难产而死的她痛哭不止,他光洁俊美的面庞满是青色的胡茬,他神不守舍、行尸走肉而让赵贵他们有了可乘之机,所幸手下的头脑还清醒,阻止了那场阴谋。事后他却执酒轻笑:“哥舒,我倒宁愿你没有机敏,让我就此随她去了。”复仰首,浊酒入喉,苦涩入心。
要是有下一辈子就好了。下一辈子,她不会因他那一吻便动了心。如果她还是动了心,嗯...这种可能性很大,那么她不会像这辈子这样,在知道他有妻有子之后,恨他们相逢未嫁时,耻于“外室”的身份之实,却又不舍得就这样从他身边离去;又羞于在他面前露出拈酸吃醋的寻常女儿态,而常常与他针锋相对,还不断地提醒他自己母族的尊贵,他离了自己是断然成不了大事的......以倨傲的面孔与锋利的言辞武装自己的脆弱内心,其实......不是他离不了她,却是她离不了他,离了他,她必定日思夜想,百虱挠心,空虚无依。他这样骄傲的一个人,将早年折辱他的人都报复殆尽,却独独默默忍受了她这么久的冷嘲热讽,就算常遇上热脸贴冷屁股的场面,却对她的自恃矜贵浑不在意,屡屡讨饶,次次哄她。在她的记忆里,最多的不是他在外人面前的阴狠毒辣,却是他对自己独一份的软语温存。他算计天下人,却真的未曾算计过她,这与霸道果决却十分护短的她,是何其相似,这一份特别,是何其难得。
妹妹伽罗在她决意要嫁宇文毓,要权力,要承担长女之责时,多次问她是否真的愿意,那个稚气的小姑娘说:“千金易得,檀郎难求。”
彼时她笑妹妹还没长大,还不醒事,却不知,是她囿于金丝牢笼,拘泥世俗,不敢放手一搏。何须笑话他人,如今想来,那胆小懦弱的人,可不就是她吗。
她错过了他。她的脸庞突然滑下一滴泪,淌到了脖颈,没入衣襟,止不住地,一滴又一滴。
她听见了自己的抽泣声,“呜...呜呜.....哧.......”
她感觉到了心被揪着疼,于是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自己濡湿的胸口。
等等,怎么回事?自从她化为一缕怨魂之后,便失去了身体直觉,更加无法哭泣,她......她猛一睁眼,入眼是春诗欣喜而关切的眼:“大姑娘,大姑娘你终于醒了!你从那疯马上跌下来时可吓死奴婢了,老爷又不在府中......”
理智冷静如独孤般若,也忍不住愣怔了,从疯马上跌落,父亲镇守北疆未归,那不正是她14岁那年,再过几月她便要及笄了,父亲不久便会赶回来参加她的及笄之礼,并将病卧在床的她大骂一顿。
她想到了那些不入流的话本、戏文......
她......重生了?
原是半壶浊酒了相思,未想,醉里红尘,又一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