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护把她点在自己唇上的手放到了她唇上,他是想告诉她,既然“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就算见过宇文毓后心中再有疑虑,他也已经打算放下,把前尘都忘记干净了,而且他真的不相信她会背叛他。作为一个天生的政治家,多疑是他的天赋之性,可多疑虽然是乱世的生存之道,但绝不是夫妻的相处之道,这辈子他们没有站在利益的对立面,他真的不希望二人之间再掺杂算计。前世那样的爱,太痛太伤了,有时候都会让人怀疑,那样还算“爱”吗?
般若沾着咸湿眼泪的红唇嚅嗫:“阿护,就让我对你倾诉吧,这些话我一直带到了坟墓,从来不敢告诉别人。但只有说出来,我才能卸下心里的担子,真正与你此生携手。”
宇文护凑过去,不带任何□□地细细描绘着她的唇形。直将那涩涩的味道舔了个干净,才离开那嫣然,双眸暖意化人: “好,我听着。”
般若待气息稍稍平稳,目光移到了那焰火跃动的龙凤红烛上,还没开口身体却又微微搐动起来,她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每一声压抑而悲痛的唏嘘,都仿佛是从灵魂深处一丝丝艰难地抽出来 ——
“我和宇文毓大婚那夜,你走了以后,我就没有再......如若你不闯进来,我甚至不会主动吻他。
后来我和宇文毓一直没有同房,我知道这样没有尽到妇人的本分,可是我迈不过去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儿,只要他稍微对我亲近一点,我就有想把他推开的冲动。我发现为了权力而嫁给一个我不爱的人,日子过得并不容易。要装作喜欢他的样子很难,因为我会不由自主地幻想面前的人是你。于是我全身心地投入到扶他为帝的政治斗争中,只有忙绿和充实才能麻痹我自己的感受,也让我有了‘疲惫’‘没心情’等等拒绝他的理由。
那次伽罗被赵贵陷害入狱、命悬一线,我别无他法只好来找你,你说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自从你有意登高以来,你都失去过我,所以伽罗遭一点罪也是情理之中......然后我下意识地解了衣裳......我并不是想用这种办法逼你答应,我知道就算不这么做,你也会答应救人的。其实我这么做是因为我想告诉你,其实你没有失去我,我的心一直在你这里,我的人也是。做完全违背了我从小接受的教育,所以我不可能把真正的原因告诉父亲和伽罗,只能选择撒谎,让他们一直都以为我只是为了救妹才委身于你。但他们毕竟是我的亲人,看到我的犹豫和挣扎又怎么会毫无感觉?他们不只一次地问我心里的人究竟是谁,我很想做一个让父亲骄傲的女儿,让妹妹以为榜样的长姐,告诉他们我心里的人是我的丈夫宇文毓,可是话到嘴边就会变成‘这不重要’,因为我明知自己爱的人是你。在外人面前我可以装作贤妻良母,可在至亲面前我不愿违心。
我绝没有想到一次冲动就让我怀了你的孩子,要不是如此,我可能会一直逃避与宇文毓做那件事。所以我本想流掉孩子,但是春诗和伽罗都劝我留下她,所以我就让太医把月份报小一些,然后终于和他......你不知道,他真的以为丽华是他的孩子,他待我如珠如宝,这更让我煎熬。我内心愧疚,但不是觉得对不起宇文毓这个人,而是觉得对不起‘丈夫’。我虽然渴求权力,但我并不能抛开一切‘忠孝仁义’的人伦之节,为了上位全然不择手段;我不像你,你是真的不畏别人指摘,你之所以能维持表面的恭顺,是为了追求‘名正言顺’,让自己掌权后用人、处事顺顺利利;而我,至少那时的我,是真的惧怕万人唾弃。当然,前世的结局告诉我这种心态是最烂的选择——我既因为追求权力失去了你,又因为不够狠心而失去了权力,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因此,在那个时候,这个‘我们的孩子’让我觉得无限幸福,却又时刻提醒着我自己就是个‘□□’。正因如此,我一开始对你避而不见,直到发现你在山楂糕里下毒......宇文毓以为孕妇喜酸,而你却知道我不吃山楂......当知道你这么快就想要了宇文毓的命时,我控制不住浑身颤抖,我到底该怎么做?我应该和你站在一边,亲手害死自己的丈夫吗?作为妻子,我已经对丈夫不忠,如果再对他不义......我还是自己认识的独孤般若吗?那我和荒淫无节的灵太后、山阴公主又有什么区别?此外,就算宇文毓不是我的丈夫,他一心对我,从未做过坏事,也不是我的政敌,就这样因为我而白白送死,我真的于心不忍。我知道如果你与宇文毓拔刀相向,你这么厉害一定能性命无虞的,你只是不能称帝而已,而宇文毓他会没命。作为一个妻子,我已经无法对他付出真情,连肚子里孩子都不是他的,我还能做些什么呢?作为一个人,我已经为了攀登权力的高峰而牺牲了许多无辜的生命,我的手上已经沾满了淋漓的鲜血,如果说对于陌生人的枉死我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这样一个每日陪伴还十分体贴的亲近之人,我如何能毫不留情?我必须保护他的命——只有保住他的命,我才能稍微安心一些,安慰自己并不是万夫所指的□□,安慰自己还残存一点人性。
之后我告诉了你那其实是我们的孩子,除了能先拖住你不杀宇文毓,我也是真的想与你分享这个消息。如果不弄到当时那种局面,我们有了孩子,该是多么让人高兴的一件事。每次与你幽会时,我的内心都充斥着罪恶与隐秘的喜悦;每次见面之后,我一边暗自期待着下次相会,一边又更加地厌恶自己,这种矛盾的感觉真的要把我逼疯了。当我知道你并没有因为我怀了我们的孩子停手,而是给宇文毓下了□□时,我心里的罪恶感一下子升至顶峰,于是我让太医给他诊治,又去请我父亲出山,好让你不那么肆无忌惮。父亲知道这个‘孽种’的存在后,让我不能留住她,父亲让我设计一个局——让你以为自己害我小产,然后利用你的愧疚向你提要求。我不知道父亲哪里来的自信,如果你对我无情,又怎么可能因为一点点愧疚而住手呢?但我偏偏就是这么自以为是,仗着你的爱而有恃无恐。
那日在龙兴寺,我早早服用了催产药,见到你之后,我故意要你杀了自己的子嗣,将鹤顶红塞在你手里,借二人的推拒滚下了阶梯。在生产的时候,我几次以为自己撑不住了,要下地狱了,却在恍惚间听到你拍着门大喊我的名字,是啊我怎么能不见我们的孩子一面就离开呢?那是我们的孩子啊!是你,把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可我却不能告诉你真相,我让人找了个死婴装作是我们的孩子,把自己真正的女儿送去了济慈院。借由探望伽罗的名头,我偷偷出宫,激动不已地望着那张惹人怜爱的小脸——她长得好像我们俩啊,脸型像我,鼻子像你,以后必然是个美人儿,而我也决定谎称她是亲戚的女儿,把她接进宫亲自抚养。可是你知道吗,她的右眼是蓝色的,她一哭起来,右眼就变蓝了,和你一模一样。我霎那间崩溃了,难道这个孩子真的没有命留在我身边吗?不!我可以刺瞎她的眼睛,只要这样别人就发现不了了,她就可以继续留在我身边了......我刀未落下,伽罗就把我打晕了。她做的对,如果一个女孩瞎了眼睛,以后要怎么好好地活在世上呢?她会被夫家嫌弃的......那就让她远离宫城,平安度日吧!可伽罗竟然找了个借口把她接进了独孤府,我好害怕计划败露,被你发现真相;但我同时又不得不承认,只有让伽罗亲自带着她,我才能放心,也有机会知道她的近况;或许......我也期盼着,将她留在独孤府的话,有那么一天,不要紧的一天,你能发现我们还有一个女儿,她并没有离开我们.......这样的想法太可怕了,我怎么还会希望你们有相认的一天......为了告诫自己不要再越雷池、不要再想着你,我在所有人面前都表现得对她狠心绝情,我甚至对伽罗说‘就当我没有生过这个孩子’......但很快我就忍不住在背地里偷偷关注她的成长。你知道吗,丽华这个名字,其实是伽罗取的。但我很喜欢,我觉得你也会喜欢的——华通花,彼时我投梅问夫,就那么凑巧花落在了你身上,可惜天公只作一半美,它告诉我你是命定的良人,却不给我们相守的机会;你出征前折梅赠我,你说不一定有命回来,如果回不来,约好来世做夫妻。”
宇文护一开始抚着她背安慰她的手,早就收了回来——他不知自己是何时开始低声呜咽的,而且他曾一再尝试用手捂面掩盖他的痛苦,可是随着她说得越来越多,他偶尔的啜泣早已变成了持续不断的抽泣。他禁不住紧闭双眼,用牙咬住自己紧握的拳头,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是般若不给他停止流泪的机会——
“阿护你知道吗,我不会因为宇文毓对我好就心动,但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会因此感动。所以我不断告诉自己,在宇文毓心里,我是第一;而在你心里,我是第二,权力才是第一。唯有这样麻痹自己,我才能下定决心做符合众人期待的事——好好做他的皇后。可是你的存在就如鬼魅一般让我永远无法安宁。只要见到你,我辛苦筑起的心墙就会坍塌一次;我硬着头皮再次努力浇筑,可下一次遇到你,高楼又会倾覆。你是我心里的欲,我根本压抑不住。即使我拼命怀了宇文毓的孩子,只要碰上你憔悴的神情,我就会一再动摇,问自己到底是不是做错了。可是我真的错了吗?我要给独孤家带去荣耀,我要保住亲人的性命,我到底有什么错呢?都是你,都是你让我这么痛苦!如果可以选,我宁可这辈子都没有遇见过你......
我就活在这样混沌而痴狂的情绪之中,到后来,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做的每一件事究竟是为了什么。所以当我难产时,第一感觉竟然是终于解脱了;而且在我对你做了这么多残忍的事之后,我竟然还能被你抱着死在你怀里,上天对我又是多么厚爱啊......”般若的脸上泪痕交错,又不断有新的眼泪将旧迹覆盖.....下一秒,她被宇文护一把抱进怀里,一如前世她要他出兵救妹,她在他面前缓缓褪衣,而他一把抱住了她。
宇文护的声音颤抖而嘶哑:“好了,般...若,一...切都过去了......你知道吗,我恨自己没有早点遇见你;更恨自己遇见你以后,没有好好珍惜你。前世的你不会将心中所想毫无保留地告诉我,归根结底,是我没有给你这么做的底气。以后不会了...不会了......”
当泪水在脸上蔓延的时候,他们也终于见到了未来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