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听到众目睽睽之下,男女衣物相缠、滚抱到一起的奇谈。
独孤信深以为然:“我看此事有些古怪。”
宇文护脸色沉了几分:“依我之见,恐怕这就是宁都王自导自演的一场好戏。”倒是他小看了宇文毓了,他这一招还真不赖。
独孤信微讶:“何以见得?”
宇文护勾了勾唇:“宁都王尚清河郡主,何人得利,何人受损?”
伽罗觉得新鲜,她还从未见过那么多只狐狸同时在场呢,她一边抓起一块酸枣糕,一边眨巴着眼睛专心听讲。哥舒对这种自家主子狐狸尾巴猛摇的“狡诈”局面早已见怪不怪,反而被伽罗吸引了些注意力——怪不得宇文护老说喜欢女儿,生个女孩子好像真的挺可爱挺招人疼的。春诗无意瞥到他一眼,说不清心里到底有多少种滋味儿。
般若闻之思忖了一会儿:“无人得利,但圣上受损。”她还不知道宇文毓也是二世为人,自然以为宇文毓还是一个没有野心、闲散度日的王公。“宁都王是长子,但圣上是嫡子。自古立嫡不立长,何况圣上这个嫡子还是元氏所出。圣上与宁都王相比不过是占了身份的优势,他当然不愿看到宁都王也获得元家的支持。即使对元家而言,宁都王还算不上‘正统’,日后清河郡主诞下的子嗣却流着元家的血,圣上就不再是元家的最优选了。宁都王无意,不代表他人无心、圣上不疑。而对宁都王、元家来说,两家门当户对,虽然是因为一桩韵事结亲,但这笑话传不了多久,两边都算不上吃亏。”
宇文护知她对宇文毓的印象始终停留在前世,他暂时还不想将宇文毓的身份告诉她,两个人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忘却前尘、从头迈步,要是被宇文毓搅和了,难免闹心。他那日想都不想就张口答应了宇文毓助他登位,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想稳住宇文毓,让他闭紧自己的嘴巴。此外,以大周目前的境况,让宇文毓先做几日上位并无不可;就算他日后改了主意,连几日的龙椅都不想让宇文毓坐,届时反悔亦不迟,反正他宇文护对大部分人而言,从来不是个言而有信的君子。但般若迟早会知道宇文毓的真面目,就这件事让她先对宇文毓改观倒也好,免得错怪他欺凌弱小、戕害无辜,那他可委屈死了。于是宇文护继续提点:“没错,受损的只有宇文觉,但并非无人得利。你不是也已经说了,只要宇文毓有心,就能借机扶摇直上吗?”
般若双眼一下子瞪得大了些,难以置信:“你是说他早有争位的打算?”到底前世朝夕相处过一段日子,般若自以为了解宇文毓。他性情淳直,知足常乐,除了能写得一手秀丽文章外实在别无所长,比起争权夺利,他显然更向往闲云野鹤。
“假设前提不同,结论也会不同。现在假设他早有争位的意思,他当然想找个姓元的正妻了,但宇文觉不会同意,元家也未必有意在他这么个无权无位的王公身上进行政治投资。可现在一这么一弄,光天化日之下事情想藏都藏不住,清河名节被毁已是铁板钉钉,要么她一辈子不嫁,要么她只能嫁给宇文毓。就算宇文觉不想同意,元家也会让他同意的,否则事情无法收场。”
独孤信知道他说的有理,可还是觉得太出乎意料:“可宁都王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虽精于琴棋书画,对政事却似半窍不通。”
“岳父,他若太早锋芒毕露,还能在嫡母的眼皮子底下活下来吗?”
“也是。”独孤信点头。此事倒是他浅薄了。毕竟独孤家的男子多重情义,少有妾侍,家庭向来和睦,少有龌蹉的内宅事。总之,相比于“意外”,他觉得还是宇文护的推测更接近事实真相。
此时,般若也已经信了□□分,心中只叹人心难测、物是人非。
宇文护低头抿了口茶,不过须臾,心里已经过了好几件事,思及宇文毓尚清河、赵贵升任大冢宰......宇文毓让自己助他争位,会不会也是虚晃一招,实际想联合赵贵早早地把自己做掉呢?他虽不怕接招,但可信之人帮衬就最好了,哥舒的年纪和资历到底不如......他话题一转,望着独孤信:“宇文毓和清河郡主的事,我会再派人去打听细节的。小婿还有一事,岳父打算何时销了病假,回朝理事?”
般若早就回神,宇文护这是要试探父亲。上次交谈时,父亲只是表示不会反对他们的婚事,但对宇文护的自立之意没有明确立场。他这么早问,是不是着急了点?不过她转念一想,赵贵升任、宇文护顺势清理些门户......倒是个“复出”的好时机,否则离开朝堂太久,手里的权力就难再收回。现下,就看父亲是什么态度了。
未料独孤信还没表态,伽罗已经撒起了娇来:“诶呀,爹,你明明身体好着呢,快回去上朝吧。”旁人被她这一出弄得一头雾水,般若却是知道的——伽罗逐渐长大了,要开始相看人家了,应当避讳着外男些,而且不知怎么,伽罗就是能感觉到独孤信不喜欢她与宇文邕走得太近。可是她同宇文邕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在一起玩耍惯了,几天见不着就浑身不自在。独孤信称病在家的这段时间一直盯着伽罗,伽罗无法再偷溜出门,早就闷得发慌,恨不得独孤信快回去理政。般若见她那般娇嗲伶俐、古灵精怪的模样,忍不住扑哧一笑,又抬眼望了望宇文护。宇文护心领神会——小姨子果然前世今生都送得一手好助攻,没白疼。
独孤信先是气到胡子变形:“你就这么盼着爹不在家?以前爹在外打仗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再顺着台阶而下:“那就等大冢宰之位定了人吧。我也不能总在家里白拿俸禄。”宇文护和他的好兄弟宇文泰,真的是太像了。除了长相,说是父子也没人不信。之前宇文护说宇文泰辞世前并不反对侄子继承大统,彼时他还有些怀疑,现下已信以为真。毕竟凭他对宇文觉、宇文毓等人的观察,都不足以保大周繁荣强盛、宇文一族无虞。
宇文护难掩心喜:“多谢岳父。”哥舒冷峻的脸上亦浮起了淡淡的笑意。
独孤信摆了摆手,对宇文护多了几分亲近:“好了好了,今日是般若回门,咱们一家人不谈这些琐事了。厨房那边已经等很久了,传午膳吧。”
“那属下先告辞了。”哥舒见他们一家人团聚,不便打扰,抱拳欲辞。他们光顾着说话,离平时的用餐时间已经过去好久,大家都有些饥肠辘辘。宇文护本想叫他留下用完膳再走,却听伽罗娇声道:“姐夫姐夫!明日下朝后,你能把哥舒将军借我一会儿吗?我想去济慈院看看,阿邕好像最近很忙,一直没回我信儿,爹和阿姐又老不放心我自己过去......”
“噢?”宇文护真有些意外,不过哥舒的样貌好,一直挺招姑娘喜欢的,就是性子冷了些。不过看伽罗的言行根本就未通□□,应该不是那个意思。只要不出什么乱子,他也乐意卖小姨子一个面子。说话前他又瞄了瞄般若,见她给了个肯定的眼神,便道:“我是没问题。不过哥舒又不是物件,我要怎么借你呀?你该自己问问他的意思。”
哥舒刚才突然被伽罗点名,脸上不显,心里有点小懵,听宇文护的话,其实是有意让他去的?于是他道:“好。那属下就先回去加快处理一下要紧的事。”说完这话,哥舒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朝春诗那儿看了一眼,却见她静静垂首,实在看不到表情。
独孤信一听,知道这下也无法再留哥舒,道:“麻烦哥舒将军看顾小女了。”
“大人言重了。主上,夫人,告辞。”
等他的身影消失,春诗方抬起头来,般若已发现了她的异样,心下了然,也不知该忧该喜,递给宇文护一个眼神,宇文护荡着浅笑,又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
宁都王府。
宇文毓换下了一身泥泞破损的衣裳,领着下人抬着早就准备好的赔礼,准备前去提亲。马车刚要启程,被人拦了下来——宇文毓掀开车帘,却是宇文邕跨坐在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