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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个人的悲伤如何撕心裂肺,伤痛难当,对旁人来说,也不过是一场入不了心的大戏,最多,不过是有些物伤其类的感伤。

没有任何一个元婴修士,不是踏着无数尸骨,揣着一颗钢筋铁骨的心走过来的。

所以,妩清的悲恸只在天元激起了一丝小小的涟漪,很快便无人关注了。在驭兽、归一、散修盟皆有殒命的情况下,旁人更是激不起一丝心力去在意。

清玄心中很不是滋味,进而对对面正经端坐着的陆天行第一次真正恨得咬牙切齿。

此前两人不过是有些龃龉,打几句嘴仗过过瘾便罢了。可陆天行竟然给了剑气增益符,甚至归一派的小子在武曲明显认输的情况下还不依不饶,没有上头得到授意,这事摆在他面前就是一百个不信。

清玄头疼地按了按额头,将敲晕了的妩清硬塞到傅灵佩怀里,而后蹲下身去,颤巍巍地捡起了地上被整齐分成两半的武曲。

血渍糊拉的一片。

内脏有的被搅碎,分不清谁是谁。清玄也不管,一股脑地捡起来往盛着武曲的黑木棺材里放。人老了,总会多思多想,来前,他备了这么个玩意儿,本盼着用不上,没想到——竟然还是用上了。

“小曲啊,地上有些凉,莫怕,老头子带你回家,啊?”

清玄泪眼婆娑,白胡子被泪打湿,攒成了一团又一团,看起来邋里邋遢的。

他揩了下眼,想到第一回见还是个白嫩嫩小娃娃的武曲,如今就这么躺在这冷冰冰的棺材里,心里便憋屈得难受。

傅灵佩嘴拙,对着这么个场景不知说些什么,只得默默地扶着妩清回了座位,楚兰阔与清玄一前一后扶着棺,也回了天元派的位置。

乙字峰轰隆隆地又降了下去。

此际,十个元婴名额尽数出了来。

玄宇大笔一落,“乙字峰,禄名,无当”一挥而就。

傅灵佩静静地看着,心里没有一丝喜意。

她在等待,等待接下来的重头戏。

怀里的妩清被秦绵轻轻接了过去,这个大大咧咧的女子此时收敛了一贯的粗枝大叶,反常的小心翼翼。

场中一片寂静,连风声都仿佛隐去了,只听得见在场众人或轻或重的呼吸声。

云涤轻笑了一声,本在看台上的他直接现在了半空。一挥袖,五指做出搓揉的模样,将五座山峰一拢一合,重新做成了一个足够宽足够大的斗法高台,才拢了拢衣袖道:

“十位能入我云昬的名额已出。”

他咳了一声,“接下来,便是授玉之礼。”

此玉,为游鱼佩,在乘坐入云昬的传送阵之时,有此玉护身,方能保自身平安,取“鲤鱼跳龙门”之意。

“诸君可自行上台。”

云涤挥手,指了指重捏的白玉高台。

傅灵佩与楚兰阔对视一眼,信步而入。从四个方向,均有元婴修士款步而出。归一三人,天元两人,驭兽一人,而散修竟然有三人。

个人神态不一,或沉郁或意满,几乎是同时踏上了白玉台。

风七领着一貌美女修,手托檀木盒,静静地等待。

授玉仪式很简单,不过是从左到右,由风七一一递去,再由修士接过穿上。似有心或无心的,丁一直接站到了傅灵佩身旁,她从旁看去,恰能看见他白得几乎透明的肌肤,与皮下青色的血管。

下巴微微抿着,崩成了一条倔强的直线。

傅灵佩信手接过风七递来的游鱼佩,系在自己的隐纱上,确保不会掉,才垂了眼,传音道:“就是今日了么?”

丁一眯眼,看着远处,漫不经心地:

“嗯。”

“我只有一个要求:活着。”

这回丁一静了许久,直到所有人都回到了看台,才轻声传音了过来,低低的仿佛搔在她耳边:

“好。”

授玉结束了。

因为此次归一派和散修联盟的人数最多,他们获得的资源将是最多,云涤按照人头,一个个将放置资源的储物袋直接抛了下去,由各个领头接了回去或派或存自不提。

其实接下来,还该有个余兴节目的——

获得名额的十个元婴修士可以对在场任何一个修士提出挑战,除了彼此。

若提出挑战的对象败了,那么,名额自动让出。

若提出挑战的对象胜了,没有任何奖品。

这等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余兴节目,从举办大比开始到现今,便没有哪个修士真正提出过。毕竟胜出后没有任何好处也就罢了,败了还得将名额让出来,唯一的好处,不过是被挑战对象不得拒绝。

实在是鸡肋得很。

所以正当云涤挥挥衣袖,打算将人全都遣散回去之时,听到台上传来的一道声音,才感到如此惊讶:

“你是说,你要发起挑战?”

他惊讶地看着台上蓝衫男子,宽肩窄腰,背负长剑,堪堪一站,便已是满身风华。尤其那双凤眸,怒色染瞳,其内似有蓬勃的烈焰在静静灼烧,直到若干年后,对这一幕,所有人仍清晰如昨。

傅灵佩知道那烈焰是什么。

是丁一急欲挣脱而不羁的灵魂。

是丁一等候多年再隐忍不得的夙愿。

她忍不住握紧了腰间的游鱼佩,直到冰凉的触感让她冷静下来。秦绵疑惑地问她:“师妹,凌渊真君为何……”

傅灵佩抿了抿嘴,一声不吭。周遭像被冰凝住了一般,连娇娇都不敢惹,直接龟缩到了秦绵的怀里。

“是。”

丁一缓缓抽出紫电,剑尖直指归一派安坐正中的陆天行,紫色的雷光哔哔啵啵地发出爆裂的光,他勾着唇,眼神挑衅:

“陆天行,你敢是不敢?”

台下已经哗然一片。

没有人想到,一个元婴中期就敢挑战化神圆满,一个徒弟,竟然妄想挑战师尊!

陆天行三个字,轻蔑而又饱含着说话者这些年来浸透了的恨意,没有人会当这是一个徒弟与师尊开的玩笑。

师者,排天地之后,父母之上,欺师灭祖之人,整个修真界都耻与为伍。

已有人议论纷纷,甚至归一派有弟子大声斥责:

“勿那小子,竟敢如此对我剑尊,该当受天雷之刑,地罡之痛,与畜牲无异!”

“凌渊真君,剑尊自你幼时便一力抚养,供你各方花销,谆谆教诲之意我等皆看在眼里,实在待你不薄,你竟如此寡廉少恩,实在是我修真界之耻!”

“……”

因傅灵佩与武曲之故,所有天元派皆默不吭声。

但归一、御兽和散修联盟那,早就起了轩然大波。

陆天行眯了眯眼,没想到这平日里就蔫坏的小子有此一招,倒像是有了点血性,他敲了敲椅背,眼神温和:“凌渊,莫淘气了,回来罢。”

这样一对比,更有人为陆天行不值。

朝丁一说的话便越来越不像了,清玄冷笑了声,支援道:

“男娃娃,莫怕,有什么不满尽管说出来,老道来帮你做主。”他自是不清楚丁一与陆天行之间有什么猫腻,只出于一个野性的直觉——敌人的敌人,可以做朋友。

说不定,丁一还是他天元的女婿。

清玄,他护短。

陆天行蹙了蹙眉,不耐烦地看过来:“清玄老儿,我派家务事,你还是莫开尊口的好。”

丁一嗤了声:“陆天行,世间所有事,但凡行之,必有痕迹。今日,凌渊可是为你准备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宴会。”

陆天行眉心跳了跳,手一拍椅背,人直接跳入了斗法台,成名已久的千流剑横在胸前,“凌渊,你太让师尊伤心了。”

丁一直接往后一跳,“师尊莫急,诸位道君,凌渊还有话要讲。”

云涤漫不经心地扯了扯袖口,朝傅灵佩瞥了眼,笑眯眯道:

“有什么话,还是打完再说。”

清玄跳了出来:“云涤道君,此前比赛你偏帮归一剑派我老道便不说了,毕竟是比赛期间。可你云昬界虽然厉害,但亦没有插手我玄东内务事的道理。如今既然是徒弟要打师傅,我等不掰扯个清楚明白,往后还怎么管理门派?”

“我等俱是讲求道义之人,小娃娃,你要是能讲出个三五四六来,清玄老儿绝对挺你。”

清玄这话前面听着还挺像些道理,后面一听便知必是出于私怨,想要帮一帮丁一让陆天行跌面子才肯罢休了。

卢傲天在沈清畴的传音下,也露出了微笑,他哈哈笑道:“是极是极,凌渊修士的话,也很该听一听。空穴来风,其自有因。毕竟,凌渊小友放着大好前途不要,偏在此处行这等事,实在是让人费解。”

“至于说开了,你们个人恩怨该如何解决就如何解决,我等绝不插手。”

言下,也是看好戏居多了。

其实,清玄与卢傲天两人对丁一是否真有莫大冤屈,并不在意——不过都想看着向来高高在上的陆剑尊丢脸面倒是真。

两位道君话里的意思很明白,陆天行你要打,等你徒弟说完了再打,不然他们绝对会插手。

而云涤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虽出于对傅灵佩的觊觎,看不大顺眼丁一,但也没想搅和进玄东的破事里,再者云昬玄家之人在旁看着,他便是想做什么,也得想想回头之事。

云昬可不是他一人独大的地界。

他干脆在半空摆上桌椅,邀玄宇一同坐下品茗,真正在半空烹茶看起了大戏,态度惬意至极。

“成,你们玩,本尊听着。”

丁一拱手:“多谢诸位道君的及时援手,才让凌渊冤屈得以昭显。”

陆天行横剑环胸,他历来不大看得起自己一手养大的宠物,如今见宠物反咬了他一口,虽很是生气,到底自付强大的实力,不惧这穷途末路乱蹦跶的宠物,只冷道:

“凌渊,你若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我陆天行回去便清理门户。”

丁一嘲讽地笑笑:“自然。”

他知道陆天行现时还舍不得杀他,需保证他活着才能成事,是以丝毫不惧。转头只朝驭兽宗方向点头示意。

只见块头极大的如璧真君蓦地站了起来,“诸位,如璧有几句话要说。”

天元、归一每派皆有两个化神,一个化神守门户,一个化神带队,唯独到了驭兽宗,因统共只有一个化神修士要留守,所以驭兽宗领队的,便是这如璧真君了。

他也是少数几个够资格在这场上说话的元婴修士。

“诸位可还记得三四十年前爆发的那场兽潮?”

“自然记得。”

如璧憨憨一笑,“记得便好。当年那场兽潮虽未让我玄东伤筋动骨,却也很是死了一批人,尤其是再初爆发之时,我御兽一宗损失惨重。”

这话自然是往夸张里说的,御兽宗虽然损失重,却也因此降服了很多得力灵兽,不过如璧这么说也没人会指责他:“当初大家都知晓,是因为十万大山与我玄东的隔离阵法破了一个大洞,当初几位化神修士都去全力修补,可对?”

“对。”

“没错。”

“这又与今日之事有何关系?”

如璧挥挥手,“大家莫急,还未说到呢。我等原来也觉得是年岁久了,大阵不牢靠了,才导致这些灾祸。孰料,这不是天灾,而是**,这**,便来自陆天行陆剑尊!”

“你胡说!”

“是啊,没证据不要瞎说!我剑尊也岂是你能随便牵扯的!”归一派蓝衫弟子除却沉默的乾亦和坤杉,都纷纷指责起来。

其余人面面相觑。

“众所周知,我驭兽宗旁的不行,唯驭兽是有独门诀窍的,一在我掌中金铃,二便在通晓些兽语。不巧,我这头灵蛇便是当日在那破洞附近目睹了这一切的,自然,它不善言语,你们听不懂,我不怪你们。不过,这玩意,你们都认得吧?”

如璧摊开手掌,里面是一截金灿灿的剑穗,穗上还残留着几滴暗色的血迹,剑穗由六阶蛟龙须炼成,即便只有几缕,却也灵光盈盈,颇为不凡。

这蛟龙须制成的剑穗,唯有陆天行一人用。

陆天行轻哼了声:“本尊这剑穗早些日子是掉了的,不过本尊那小徒儿来来去去的,若是捡了给你也不稀奇。毕竟,你们是一伙的。”

这话也对。

“陆剑尊当日为取垫阵的逆阳轮,破了阵法,不意为逆阳轮所伤,落了几滴血在这剑穗上。不过可惜的是,陆剑尊可能对灵兽不大了解,所有生活在逆阳轮附近的灵兽对逆阳轮都有些天然的吸引力,这为逆阳轮所伤的血液也一样。”

说着,如璧示意灵蛇低下硕大的脑袋,往剑穗上滴了一滴唾液,暗红色早就凝固了的斑迹,突然发出一道紫色的华光,而后迅速变黄,橙直至重新变为暗红。

陆天行震了震,撩起眼皮:“世间之事,千奇万怪,谁知是不是你得了些奇怪的东西,故意作弄这些来诬蔑我?”

如璧也不恼,笑眯眯地朝云昬界的两人拱了拱手:“请问两位,如璧说的可对?”

玄宇支着下巴,笑嘻嘻地道:“却有此事。”

“不过,陆天行所说的,也不无道理。”云涤突然插话道,“本尊曾听说过,有一种草籽,若洒在一些特定的东西上,也会变成七彩色。”

如璧挠了挠头,接着道:“陆天行为了一己私欲,动摇阵法根基,以至我玄东深受兽潮之苦,十万大山附近,民生尽断,岂是一句也许应该就能盖去的?也罢,靠着一个口不能言的灵兽,诸位不信也是应当。”

清玄翘起了二郎腿,“老道信。”

丁一将话头接过去,见陆天行目光深沉地看着他,不由莞尔:“师尊莫担心,你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徒儿都帮你记着呢。”

“第二桩,一百年前,陆天行为一己之私,灭数万凡人。致东沧、西离、南漠、北地四城镇空城万里,不见人烟。”

这四城分别位于玄东界东南西北四个正对方位,为四个凡人界小国的偏远城镇,陆天行亲自灭城拔镇,因地处偏僻,不与外城人来往,直到现在依然还不为多数人知。

丁一曾经去过一回,真正理解了何为“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意义。

这下,没有人淡然了。

兽潮虽伤害了许多性命,但在场修士俱都得了些益处,可若是这伤害凡人的事实为真,那便违背了修真界的铁律——

修者不得随意对凡人出手。

凡人为修真根基,不可妄自欺侮凡人。

而这灭四城,使四城皆空之事——心狠手辣已不能概括了,违背铁律者,人人得而诛之。比之欺师灭祖,还要更胜一筹。

可有人不信,毕竟修真者一旦对凡人出手,背负这许多凡人性命的情况下,在经受下一道雷劫之时必定会飞灰湮灭,只要陆天行脑子不坏掉,就不可能这么做。

有哪个私能胜过这个?

头上的云涤和玄宇不由皱起了眉,他们不约而同地在丁一身上扫了扫,可惜被他藏得好,什么都发没觉。

“归一的众位师兄弟们,你们可还记得……吴岚?”

“吴岚自此。”

丁一话音刚落,散修盟方向便往外施施然站了一人,归一制式蓝衫正正经经地被他穿在身上,头发被利落地梳成了一个髻顶在头上,露出清晰的五官,修为已至金丹中期。

“吴岚?!怎么是你,你不是……”

吴岚苦笑:“正是吴岚,当日多亏了丁师弟通风报信,吴岚才得以及时离开归一,逃得性命。隐姓埋名这许多年,终于有了再站在人前的机会。”

“剑尊,你杀了这许多凡人的性命,可曾做过噩梦?”

吴岚轻轻道。

他手捧了一只四四方方的檀木盒,恭敬地垂下头去,“这么多年来,吴岚忝为快马驿站的卞履,并无其他,只得了这么一份证据,可证明吴岚所言据为真实。”

作者有话要说:*****************

太困了,码不动了。

戏肉来了,吴岚大家还记得么?不记得回去看49章,出现过一次。~昂~双更合一,一更长一更短。~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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