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涤见那一人一狐避着自己说起了小话,干脆将房间重新看了遍,便连壁角的纹路都研究透了。``し
他这人说起来,也与常人不大相同,命门被破,几千年的修为毁于一旦,若换作旁人,早就如丧考妣寻死觅活了,偏他也不过初初难过了一番便不往心里去了。
——其实,没有飞升的盼头,这日子再长,也不过寥寥。
云涤甚至连研究下误虞草和竹蕴酒如何避过他神识起作用的心思都无,从某种角度来看,童年的那段经历让他迥异于常人,更养成了活在当下及时行乐的性子。
所以,当撤去隔音罩后,傅灵佩看到的,便是云涤哼着小曲落座在圆桌旁自斟自饮的场景。
“云道君好兴致。”她讥嘲道,显然记恨他之前的话语。
云涤朝她举了举杯,“有美人佐酒,此乐何极。”说着,朝傅灵佩又投去了一眼,显然是真的将她当下酒菜了。
傅灵佩不悦地蹙了蹙眉,云涤的眼神赤-裸-裸地扫来,让她深有衣不附体之感,不由反射性拢了拢胸前衣襟,道:“道君,此番要委屈你了。”
“说罢。”云涤死猪不怕开水烫地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静疏你便是看上了本尊的身体,本尊亦自愿奉上。”
傅灵佩简直是被他的厚脸皮打败了,嘲道,“道君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见云涤还欲占她口头便宜,从一剑毫不客气地重新抵到了他喉间,“勿再胡沁!”
云涤滞了滞,见她俏脸生绯,不由露出了个笑,“得得得,静疏你说,要本尊受什么委屈便什么委屈,绝不带二话。”
狐九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眼一斜便是万种风情,还朝云涤伸了伸大拇指,“云道君,本尊生平谁都不佩服,偏今日就服你!”
落到这地步,还不忘风流本性,真正诠释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真谛。
“与我签主仆契。”傅灵佩慢条斯理道,即便是对一个落魄的化神圆满,这话也足够侮辱,偏她面上还是一片淡然,仿佛这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云涤以为自己听岔了,“本尊为仆,你为主?”
“自然。”傅灵佩解释道,“不过道君放心,一到云昬界,静疏自会解除契约。”
这个办法,她与狐九卿早已提前商量过。对云涤,她已然是得罪的死死的,可还要依仗他带路云昬,自然是不能直接弄死了算的。何况,云涤对她除却有些不轨的心思,倒也未真正强来,实在没必要就此作下杀孽落下心魔。
而云涤虽命门被破,像个漏斗似的不得凝聚元力,可若有源源不断的扶风丹补充,能量亦不容小觑,要在去云昬界的路上施些手段,十分容易,到时刀俎鱼肉说不得就得倒个个儿,傅灵佩自然不能让这等事发生。
最保险的,唯有这主仆契约了。
云涤若签了,但凡有些不好的念头,都能直接为傅灵佩感知,能最大限度地保存自身。
若是旁人,少不得因屈辱而与傅灵佩放手一搏,偏云涤不同,眼珠儿一转,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的笑有些诡异,“成!本尊为仆,你为主。”
傅灵佩莫名地看了他一眼,虽没弄明白他怎会如此配合,心里却像是放下了块大石头,松了一口气。
在狐九卿的主持下,两人顺顺畅畅地签订了主仆契约。
契成之后,傅灵佩识海中,隐隐能感觉到云涤的思想,但神奇的是,云涤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出奇的“干净”。
识海中存着另一人的思维,傅灵佩略感不适,可也不能因此就屏蔽了,只能当其不存在。正要逐客,却见云涤朝她促销地挤挤眼,以主仆契约之力直接在识海中唤:
“主人。”
——傅灵佩差点没咳出一口血来。
为何这人不过这两字,也能说得这般色-气满满?
于是,傅灵佩这个元婴后期,得了一个假的化神圆满做仆人,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事了。
索性,距离去云昬界还有两日。
待云涤离去后,狐九卿也待不住了。他本就不是闲得住的性子,在傅灵佩的玉珏上闷蹲几日已觉烦躁不堪,如今云涤之事已了,便催着傅灵佩将他送出门派,狐身一收一缩,已到了百里开外。
娇娇掉了几滴鳄鱼泪,很快便与弥晖和尤妙玩到了一处,实在是孩子心性,还不懂分离之苦。
此去云昬界,还不知何日得归。
傅家之事大体已妥,但傅灵佩仍是拜托了几位故人留意着,朱玉白好巧不巧地赶在隔日日出关,这个下一任天剑峰峰主亦应承了帮忙之事。
她还出了趟门派,将此前在云昬界得来的那个桃源随身洞府在天元坊市卖了个好价钱,虽比不上黑市拍卖得来,但亦得了十三枚上品灵石,算是白捡的。
又大肆收了些玄东界特有的灵植,炼材,打算道云昬界若是不趁手,便倒卖了赚些灵石。毕竟那边地方,她是两眼一抹黑,虽然手头很有些财产,但谁也不会嫌灵石多。
至于傅青渊和廖兰,早与苏正汇合,被傅灵佩挨个封闭无感,只嘱咐其运起呼吸秘法,丢入须弥境,打算一同带入云昬界——却被尤妙阻止。
原来她的玉镯亦可暂时存放活人,比之灵兽袋的空间要稳定的多,而须弥境不宜暴露,毕竟云昬界诡异法诀颇多,而傅青渊等人的修为在云昬界委实低,对他们自身好,还是不知更妙。
诸事解决,傅灵佩便一一与故人辞别。
此世,傅灵佩沉迷修炼,故交不多,但秦绵、魏园、朱玉白这一众师兄弟的感情倒是一直极好,她亦特特备了灵丹法器之类的礼物,一个个上门拜别。
时人伤感,尤其这天剑峰一走便是两个,于是天剑峰上下,有些交情的,都聚在了天剑峰后崖,为傅灵佩和楚兰阔师徒两人办了场欢送宴。
伤感自然有。
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情怀亦在,修真者一生离别多于欢聚,对这等事早已习以为常,除却秦绵哭红了眼眶,其余人还算控制得当。
至晚宴直酣之时,楚兰阔环视一周,突执壶高歌,青衫阑阑,衣袂飘飘,长剑倚风,端的是一副仙家气派。
天剑峰之人纷纷长揖不起,和歌而唱,其内伤感和祝福,涓滴不尽。
楚兰阔抽剑乘兴而舞,剑盈乾坤,光照四洲,天剑峰弟子亦举剑而动,劈、砍,随性所致,均有所悟。
后崖的留影壁下,傅灵佩执手恭立,其上两道剑痕赫然,昭示着她曾在玄东界天剑峰存在过。她此时,终于有了离别的实感。
此去经年,万难得回。
去云昬界已是千难万难,回来,更不知归期何日。
“傅师妹,师姐祝你,日后鹏程万里,扶摇直上!”秦绵执壶而来,眼里已有微醺之意。
傅灵佩忽而一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掷杯于地,清脆的瓷裂声和着后崖呼呼的风声喧嚣而起,她张臂一跃,月白的法袍在风中展成了猎猎的翅膀。
黑发白肤,长剑如泓。
女子月下起舞,越练越快,举手投足间,隐有月华流动,道韵浑然一体,气势节节升高,原酒酣之人纷纷散开,迷醉而视。
楚兰阔蓦地弯了弯唇,“好!”
碧水剑滔滔而起,竟与傅灵佩一左一右,和起剑来。
这剑,并非往日的斗剑,反而充满着温情脉脉,将剑这王者之兵,亦成了另一种态势。楚兰阔一双明目越来越亮,渐而竟沉浸于此。
至水之柔!
这柔,本是他冷清冷性里最难攻克的一点,却在今时今日,月光正好之下,被他悟得!这亦算是踏破提携无觅处了。
楚兰阔仰天长啸,只觉心中长明,畅快无匹,时人将剑道分四境,最高境无我境,如今看来,其上还有一重,至我境!
难怪儒生有言“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这至我境,妙不可言!
穆亭云在宗门大殿笑了,举杯遥祝,同时天剑峰其余六峰峰主,亦有所感,不约而同地睁眼,露出了畅快的笑容。
傅灵佩沉浸在舞剑中,将所有的情绪都浸润在这小小一柄剑里。
从一七剑,伴她这么多年,早已如臂指使,知她所知,感她所感,剑光所指之处,便是她心向往之处。
她心如烈火,内有无穷火焰灼烧;她心如磐石,不受万仞之移……
物我两忘,唯有剑!
傅灵佩隐隐觉得碰到了一点门槛,可这门槛很严实,她推不动,可触到,便已觉受用无穷。
渐渐的,元婴后期的气息稳定下来,常人需要闭关两三年才能收敛的气息如今已浑然一体。
朱玉白痴迷地看着月中剑舞,指尖不自觉随之舞动,“妙!妙哉!”
此时此夜,今时今日,这一幕,长长久久地留在了参加欢送宴的天剑峰修士心中。
玄东界有言,最好的剑修,在归一。
可此时,天剑峰上下可坦然挺胸,“归一派自然源远流长,可天元派之天剑峰,亦不差!”
楚兰阔第一时间清醒过来,环顾四周,天剑峰后崖渺然无声,长剑入鞘,喟然叹道:“惜疑,姝儿不在!”
傅灵佩也收回从一剑,恰听到最后一句,仰天望月,“姝儿……”
她想到了莫语阑,想到了过去许多得见过几面,有些交情之人,陆篱姝既不是第一个离去的亲近之人,亦不会是最后一个。
修仙路便是如此残酷。
不争,便无。
可争,亦可能无。
唯有振作精神,许等死亡来临之时,回顾往昔,无有恨憾。
秦绵揩了揩泪,反是第一个打破这寂静的,举杯敬月,“敬陆师妹!”
“敬陆师妹!”朱玉白。
“敬陆师妹。”魏园。
“敬陆师妹。”傅灵佩。
天剑峰其余人受感染,亦不约而同举杯同祝。
唯有一杯清酒。
这一欢送宴下来,除却几个修为高的能站着,多数人酩酊大醉,席地而睡。其实元婴大比之事,对一些修士仍是保密的,这欢送宴对外的说辞,亦不过是两人要去旁的地界历练,归期不定。
傅灵佩却与楚兰阔无声无息地退了回去。
第二日清早,便是去云昬界之日了。
傅灵佩重新将塌上的丁一好好收起,放入升级好的须弥境,再三向尤妙确定,“在跨界之时,这须弥境可还能承受?”
尤妙作为空间器灵,对空间的稳定性尤其敏感,自是不解傅灵佩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询问,后来还恼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既然不信妙儿,还问来作甚?婆婆妈妈!”
傅灵佩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转身与楚兰阔汇合,天剑峰前,师兄姐们排场一排,连掌门穆亭云和其余六峰峰主包括新任的峰主也在,显然是来送别的。
清晨熹微的光,照在每个人的身上,亦照在傅灵佩心上。
她不由露出了个笑,似朝露清澈而充满希望的笑。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