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知来醒来时,已是第二天傍晚。
她扶着沉重的头,觉得自己睡了好久好久,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是什么梦,她说不清楚。只是依稀记得一个场景:她坐在一处山崖边,风景看不真切,却打从心底觉得赏心悦目。身侧坐着一个男子,看不清脸,也不知为何她觉得从未有过的快乐。
那种感觉覆盖周身,如此真切。让她醒来都感到愉悦。
清醒片刻,她想起了晕倒前的事。她记得,她的衣服被自己烧光了……低头看了看身上,是那件月白长袍,纤尘不染,连褶皱都没有。
还好有他,要不然……她红着脸想,下次见面一定要好好向他道谢。可是,自己竟然忘记问他名字了。
记忆渐渐舒展开来,她想起再之前的事。环顾四周,下意识地在寻找些什么。
陵光殿的卧房静谧安详,盛会前她便是在这休息的。她记得这里星光四溢,景致有趣极了。不过此时还不算夜晚,星星没有出现,倒是斜斜的一轮圆月快要升起。
想起了不久前的一个月夜,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笑。那天,她也是躺在树上休息,自己怎么就这么爱上树呢?
一阵微风拂过,吹起屋顶缀落的枝条,沙沙作响。她愣了一下。
“子晔?”她轻声问。
玄色身影从暗处走来,带着深邃而倨傲的神态。
孟知来从床上跳起,眉眼带笑,盯着来人。
“身体没好就别蹦跶得这么起。”他淡淡地说。
“果然是你!”她眼睛亮起来。
“哦?什么是我?”他凑近了些,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不是我运气好,是你一直在护着我。”
“你怎么知道?”他半眯起眼睛。
“我就知道。陵光殿的银针,舞雩台的怪物……”说起怪物,她突然眉目色变:“你没事吧?!”
子晔一脸不屑道:“区区邪灵,能耐我何?”
见他无事,孟知来才缓和过神情,一脸谄媚道:“那当然,大人您最厉害了,最最最……咳咳……”夸赞得太用力,一时气短,咳了起来。
“我说你啊,啥本事没有,这强出头的本领倒是不差。”他蹙起了眉,在孟知来额头轻轻一敲,“欠我的没还清,别到处瞎挥霍你的小命。”
“啊!”突然想起了什么,孟知来惊呼,“你又吹埙了!不会又要我还吧!我可没……”
“怎么办呢?越欠越多了。”他狡黠地笑着,越靠越近,“下次怎么还好呢?要不给我当婢女使唤?反正我看你‘大人大人’叫得挺顺畅。”
坏人,一副欠收拾的样子,刚才还觉得你好呢,收回,统统收回!要不是念在你几次三番地救我,我才懒得理你。孟知来嘟着嘴,在心里嘀咕着。
“不过,那怪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当时舞雩台就她和落如二人,那怪物突如其来就冲了出来。
子晔皱了皱眉,沉声道:“被我杀了。”
“那落如呢?她没事吧?”
子晔“嘁”了一声,在她脑门上轻轻一敲:“自己这幅德行还有空管别人,我看那邪灵八成和落如脱不了干系。”
他若有所思,“那邪灵是她放的无疑,没想到本该纯净的灵域居然有人养邪灵,还养得那么邪。估计也是被你惹得恼羞成怒了才放出来。她到底……”
“不过你发狠起来,倒真是让人恨得牙痒啊。”他话锋一转,噗嗤一笑。
此时的两人靠得极近,他刚好比她高了一个头。
“我是好欺负的吗?”孟知来一时得意,使劲地将头一扬,却不料力道过大,差点撞上子晔的下颌。一双明亮的墨瞳印上她的眼睛,久久地看着她,看得她心慌意乱,看得她感到自己脸上发烫。
“你这衣服太丑。”良久,他说。
“这是,那个,公子……”她竟有些语无伦次。
“换了吧。”他打断了她。
“哦。”她转身,借着月光在床边摸索。
“你干什么?”
“鸟灵给我准备的衣服被我自己给烧了,我找找自己的衣服……”
“破成那样还穿?”
我也不想穿啊,又没有别的选择……孟知来一把辛酸泪,刚想说话却发现子晔向卧榻上努了努嘴。
随着他的目光,她看见了卧榻上铺陈的一件崭新长裙。绛红色,她最喜欢的颜色,没有斑驳的花纹,没有复杂的装饰,简单,纯粹,轻盈,灵动,像漫天的朝霞,像姑娘脸上羞涩的酡红。
“你送我的吗?”有些意外,她看着他。
“前些天你穿着又脏又破,不知情的还以为我苛待下人。”他别过头去。
“谢大人!”孟知来跳起来一把抱住子晔的脖子,忽觉有些失礼又急忙放下来,欢快地抱起衣服去了帘后。
不一会,换好衣服的她走出来,带着满意的笑。
“走吧。”她说。
“去哪?”
“你不是来接我走的吗?”
“不是。”
“那留下来干嘛?”
“你要当灵妃。”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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璃羽端着晶莹的琉璃碗,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把汤匙先放到自己嘴边吹了吹,再一勺接一勺地送至孟知来唇边。她为自己懂事照顾人的举动颇为得意,丝毫不在意孟知来脸上有些勉强的神色。
凡翧疑惑地盯着对面的玄衣男子。他和璃羽带着晚饭过来探望孟知来,推开门发现这个陌生男子正敲着她的头,以至于让他们以为来了花灵的刺客或者打手。
男子淡定地说他在管教下人,然后说若是他们不信,可以问问孟知来管他叫什么。
“大人。”孟知来顺服地回答。
凡翧干咳了两声。既是赤羽的主人,想必更加不简单,即使眼力如他都一点也看不出对方的身份是属于哪个灵族。
“她怎么才能去服侍那个灵主?”男子指着孟知来。
“这……”凡翧有些犹豫,之前孟知来明确地说了她不嫁,他正苦恼着想个不用得罪灵主又能保全鸟灵一族的对策,但目前毫无头绪。
见他半晌没说话,子晔挑起眉,问道:“莫非太磕碜,没被看上?”
孟知来一口大补汤喷了出来,引得璃羽手忙脚乱地一阵擦拭。“有那么差吗?”她怨念道。
“自我曾找过灵主之后,他的行踪便飘忽不定,没有人知道他目前所居何处,之前每次有所命令都会以不同的方式告知灵域,甄选灵姬的消息便是他现身舞雩台降旨。而关于之后的安排,我想过几天便会有指示。”
“你真打算出嫁?”一个爽朗的声音从门外响起。蓝衫的少年倚着门框,懒洋洋地盯着屋内众人。
“沧衡,不得无礼。”身后的白衣公子轻摇折扇,走了进来。
“是你!”孟知来欣喜道。
白衣公子点点头,向众人介绍道:“在下璟言,这位是舍弟沧衡。”
“原来你叫璟言啊,言笑晏晏,怪不得你笑得那么好看!”孟知来赞叹道。“你们怎么来啦?”
“估摸着你该醒了,来看看你。”璟言浅笑。
“光他的名字好,我的名字就不好?”沧衡一脸不悦。
“你是那个会治病的公子是不是?快来给孟姐姐看看!”璃羽一把将汤碗塞到凡翧手中,径直冲过去把璟言拉到孟知来身旁。
他摸了摸孟知来的额头,抚了抚脉。心中微微一惊,她不仅是身体无恙,体内更是有一股丰泽的气息,使得过度的耗损快速恢复。他抬眼看了看身旁的玄色男子,刚进门时就注意到他了,冷淡倨傲的神情,似一泉深潭,令人捉摸不透。察觉到他的目光,玄衣男子抱着胳膊,玩味地回看着他。
“脉象平稳,已无大碍。”他说。
“谢谢。”孟知来点头一笑。
凡翧、璃羽一听此言,俱是松了口气。
“姑娘一定要嫁给灵主?”璟言突然问。
孟知来看了看子晔,不知如何作答。
“参选自然是为了当灵妃,如今选上了,岂有不去之说?”子晔面无表情回应。
“恕在下直言,灵主之事颇为怪异,请诸位慎重考虑。”说是“诸位”,他却直直盯着子晔。
“是啊是啊,你又不是灵,去瞎掺和什么。”沧衡指着孟知来补充道。
孟知来讶然,他们怎么知道她不是灵?她不自觉地摸了摸尾指的草环,看着子晔。
“二位何出此言?你们才不是灵吧?来这檀阴又有何目的?”子晔一连三问。对于二人能看出他们不是灵,子晔早有料到,正如他也能感觉到对方不是灵一样。二人修为不浅,但受灵气影响,估计和他一样,只能判断出对方并非灵族,却也看不透其真实身份。
“我们只是来找人罢了。”沧衡似并不忌讳承认。“虽不知你们是何人,有何目的,不过奉劝你们……”
“沧衡!”璟言正色,喝住沧衡。
找人?这二人的目的……会不会和他一样?子晔半眯着眼睛打量着他们。
“不劳您费心,我的下人我自然会照应。既然小孟已经没事,还请各位不要扰她静修。”
“你!”沧衡愠怒。
璟言不为所动,并不看子晔,只是伸手为孟知来顺了顺衿带。
“愣在这干什么,还不快去把东西还给璟言公子。”
孟知来不知何为子晔突然厉声了起来,她先是怔住,继而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东西,转身捧出折叠好的月白色衣袍。“谢谢帮了我好几次,改日再请你喝上好的茶。”
“好,说定了。”璟言接过衣袍,转身告辞,行至门口又停住脚步,转身温言地嘱咐道:“孟姑娘,此番或有凶险,小心为上。若有事用得着在下,可到咱们初见的流云轩找我。”说到“初见”二字时,他故意加重了几分语气,漫不经心地瞥了瞥子晔。
孟知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们也先走吧。”待璟言、沧衡二人离去,子晔对着凡翧、璃羽说道。
“啊?我们……”
没等他们说完,子晔便挥袖关门,把二人关在外面。
“……”子晔黑着脸。
“……”
屋里一阵沉默。
良久,孟知来动了动,拉了拉子晔的袖子。
他的脸依然冷若冰霜。
“我会去的。”她说。
“我不知道你的目的,但我相信你。相信你不是真心让我嫁给他。若有危险,也不会弃我不顾。”这话说出来时,她自己也有些讶然,不知从何时起,她心里已然信任起子晔。
“哦,你错了,我会的。”
“不会吧!”孟知来一阵哀嚎,紧紧抱着子晔的胳膊:“大人啊,您不带这样送羊入虎口的啊!不瞒您说,小的早已与那隔壁的阿牛哥私定终身了,不能真嫁给别人啊!再说了,小的家中上有年迈的老母,下有七大姑八大姨的小侄儿需要照料。”
“还有呢?”
“还有舍不得我家大人哇!”
听着屋内的一阵阵嚎叫,还愣在门外的鸟灵主仆二人面面相觑。活这么久没见过外族人,却被刚才几人云淡风轻地说出他们全都不是灵,其中还包括他们尊贵的赤羽灵姬。震惊的情绪还没缓和,如今这屋里的主仆二人又是在唱哪一出啊?他们表示依然看不懂。
外面的世界真复杂。璃羽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