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一梦,恍若隔世。
百年间的故事,孟知来身临其境地体会过。所以她深知故事里的两个人间斩不断的情愫和无法停止的悸动,那是任何人无法打搅的。正因为如此,当霁华撕开残酷的真相时,她才会觉得痛彻心扉。
孟知来觉得好笑,当时以为是真实的百年,不过像台上的一幕戏。她如同一个戏子般,扮演着别人的一颦一笑。她想问问凡间的戏子,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不是真实的故事,他们还会入戏吗?她也想问问那些看戏的人,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不是自己的故事,看得久了,故事会慢慢变成自己的吗?
故事不是她的,但情感是真的。她对子晔是真的,子晔对“她”也是真的。只不过他以为她是“她”而已。更为可悲的是,故事延续到现实,她的角色依然没有变化,她竟然还自我感觉良好地以为自己可能是个主角。
她再像“她”,哪怕一模一样,又有什么用呢?相似就是不同,她终究不是“她”。所以当子晔弄清楚这一点的时候,就是他抽身离去的时候。退一万步讲,倘若他不在乎,而她呢?她能一如既往地扮演好别人的角色吗?
她不能。她在乎。她无法一直活在某个人的阴影里,让她心爱的男子透过她,看到的是别人的影子。
且不说像“她”的特质能不能剥离,即便是孟知来想剥离,若她们之间没有一点相似,她孟知来还能够让子晔另眼相看、照顾有加吗?很显然,她没有信心。越是不在身边,越能让爱情更加深刻。心中微亮的明月光,怎么都无法停止想念,不是吗?
孟知来坐在地上,抱着胳膊,头深深埋在臂间。她好难过,曾经笃定地认为,只要自己努力地朝子晔走去,就会离他越来越近。然而事实却是,孟知来每靠近子晔一步,在子晔心中,“她”就更深一寸,孟知来就更远一分。
面对这样无可奈何的局面,孟知来问自己,她该怎么办?是放弃还是坚持呢?放弃,太难了,坚持,太痛了。她捂着被扎得千疮百孔的心口,想哭却无论如何也哭不出来,只觉得眼下的泪痣灼烧着眼睛,滚烫,生疼……
黄泉上,河灯从密集最终变成了零星,一团团花火随着水流,漂向看不见的远方。平静如镜的水面泛起水花,拍打着她的脚尖。
幽冥漆黑的天逐渐灰暗起来,再过不久,身后彼岸花铺就的黄泉路就会挤满列队而行的魂。孟知来在黄泉水滨坐了整整一夜。
相似的一幕再度上演,他终究没有来。
连声拒绝都懒得对她说吗?孟知来苦笑。
脚步踩着砂石沙沙作响,有人靠近了她,从背后张开双臂将呆坐在地上的她圈住。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在她身旁,给她温暖与力量。
不会是子晔。她想。
这一次,孟知来连期盼的心情都已丧失了。她疼痛而脆弱的心,此时再也经不起从高处往下坠的震荡了。
深埋在双肩下的眼睛微张,她看到了皑白衣袖。
“璟言?”
“嗯。”熟悉的声音响起,像清洌的泉水。
“你……”孟知来想说些什么。
“嘘……”璟言示意她什么都不用说。
孟知来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她没有抬起头,是因为不想让璟言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她轻轻靠着他,一直到她觉得有了力气。
脸颊蹭着璟言的衣襟,觉得有些微凉,似乎浸润着一层薄薄的水痕。孟知来诧异地抬头:“你,你来了很久了?”
璟言点了点头,溢满温柔的眸子里尽是心疼。“约莫是入夜的时候来的。”
“那你……”
他依然点了点头,“是的,我听到了。我不是故意……”
璟言没有把话说完,言外之意是,他明白今晚所有发生的事,包括霁华的话语。
孟知来垂下眼帘,轻叹一口气。也好,她本就无意隐瞒。
什么感觉一闪而逝,在她心里震动。她猛地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盯着眼前的男子。没错,就是这种感觉似曾相识的感觉!
以往孟知来不止一次地梦到过一个场景,万丈悬崖边,男子默然相伴,她感到无比的快乐。一年前她受罚上丹穴峰,璟言来同她道别,也是这样默默坐在她身旁,与梦中的场景相似,孟知来在那一瞬间确认了自己梦中坐在身侧的男子是璟言。但一年前的那次与梦里比起来,始终少了什么。现在她终于知道了,是少了子晔的埙声。
同样的场景,在她跌落子晔的幻境时,又见证过一遍。幻境里,小石头打磨出会发出美妙乐曲的石头,隐了身形,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密语,第一次吹奏给她听。她坐在悬崖边,享受着愉悦的时刻,不知何时身边坐下一位白衣公子,他安静地来安静地离开,什么话也没说。后来她才知道,会发出乐曲的椭圆石头叫埙,被叫做小石头的男子是子晔。那么,白衣公子则是璟言,只不过幻境中的情景设定为她不认识子晔与璟言。
所有碎片渐渐拼成一副近乎完整的画面。她在无数次梦到这个场景的时候,没有注意到真正令她觉得快乐的是梦里的背景音乐,即隐了身形的子晔吹奏出来的埙声。当现实中她被罚在丹穴峰上,遇上了类似的场景,但没有了子晔的埙声,所以会觉得没有梦里快乐。因此,有没有一种可能,她梦中的场景和子晔幻境中的场景是同一个!而她被罚上丹穴峰思过时真实发生的场景,只是看起来与前面二者相似而已。
孟知来被自己大胆的假设惊讶到了。画面愈加趋近完整,她愈加无法自持。璟言曾说,一百前,他第二次走进丹穴峰,第二次见到了凤族长公主,他只是在她身侧坐着,什么话都没说。
子晔受伤是在两百年前,养了一百年的伤,他离开前吹埙的时候正好距今一百年。时间上完全吻合!也就是说,同样的场景,璟言也记得!只不过当时子晔隐了身形,所以他的叙述中当然没有子晔。
也就是说,这一个场景,存在于她、子晔、璟言三个人的记忆中!而璟言是唯一一个清楚记得那场景是真实发生过的人,是唯一一个记得其中的女子是谁的人!
那女子是凤族长公主!也就是知仪!那座山,根本就是丹穴峰!
天啊,理清楚头绪的孟知来,震惊的情绪已经无法用任何言语、神态来表达了。她整个人像灵魂出窍般,直接呆住了。
太多的巧合了,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那就能解释子晔为何觉得她像“她”了,因为她孟知来和知仪本就长得一模一样啊!然而也有许多点却说不通,子晔明明在霁华眼前沉睡了一百年,何以他的记忆又会在丹穴峰?他的记忆到底是真是假?她,孟知来和凤族长公主知仪是完完全全的两个人,为何孟知来的梦中会出现知仪的记忆?孟知来和知仪到底是什么关系?!
“知仪,知仪……”见孟知来神色不对,璟言急促地叫唤。
“我叫知来!”孟知来大喊,像灵魂猛然间回到了躯壳里。
璟言不解地盯着她,关切道:“怎么了?没事吧?”
恢复了神智,孟知来对于刚才的大呼小叫感到抱歉,她轻轻地回答璟言:“没事,以后叫我知来就好。”
“好,知来。”不明就里,璟言并没有多问,他就是这样一个温润善良的人。
“璟言,在一百年前,你是不是到过丹穴峰?在悬崖处,你坐在……我身边,我们没有说话,但你觉得我很快乐,是不是?”孟知来又确认了一遍。
璟言想了想,微笑道:“是啊,我以为你不记得了。”
是了,八|九不离十。
不想再在璟言面前表现出异样,孟知来试着转移话题:“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你那日从凌霄殿出来,并未回来仪阁,把我急坏了。我找遍了九重天,最后从南天门处得知,你乘青色鸾鸟离开,我猜想你是回了凤栖山。我到凤栖山后,了解到凤妃的情况,听青鸾说你可能去了无琊幻境。我并不知道无琊幻境在何处,所以寻找费了些时日。在我刚找到幻境的位置时,凤栖山传来消息,公子疏上了山,我猜可能是你找到了他。于是我又赶回凤栖山,虽然公子疏已经走了,但我也得知他似乎正匆忙赶向幽冥。所以,我也就来了。”
“可是……幽冥这么大……”
“是啊,我一处处地找,好在没有太困难。”璟言柔声说。
孟知来觉得很是内疚:“抱歉,事出紧急,我没有先给你说一声,让你担心了。”
璟言摇摇头,轻轻拍着孟知来的背,“没事就好……”
孟知来觉得有些累,她靠着璟言。上一次水滨河灯旁,也是他在自己身边。是否世间所有的故事都早有注定,故事的结局终究改变不了?
“我眯一小会儿,你在天彻底变成灰色之前叫醒我。”
孟知来疲惫的闭上眼睛,然心底的情绪始终挥之不去。
原来,子晔深爱着的,很有可能是知仪。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