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为难了?就让其中一个跪下而已,又没让两个一起跪。”
板斧壮汉几乎要被千叶理所当然的语气给气死,还未开口,就听那个一动不能动的使锤大汉怒吼道:“你有本事解开某家的穴道,某家跪你可以,别难为某家的哥哥。”
千叶哼了一声,“解开你的穴道?你当我和你一样蠢?”
“你!”
“千叶算了,这位大叔已经受伤了。”
莫朝云一边说一边绕到使锤大汉面前瞅了瞅,嘿嘿一笑:“这位大叔,你放心,我射入的伤口不深的,只要按时擦药,不会留疤的……”
千叶凉凉道:“你倒是好心,你有药吗?”
莫朝云讨好道:“你有嘛……”
“哼!我说了会给他了吗?”千叶道:“要做好汉就别怕留疤,又不是女人……”
“你……”
使锤大汉刚说了一个字,却听不远处有人轻轻叹了一声,随后那声音似乎有些疲惫道:“这回她请来的人倒是厉害,竟同时制住了降龙和伏虎。”
众人闻听此言皆是一默,随后扭头望去。月下有一中年人坐在轮椅上,他的眸子隐着星光,徐徐露出比朝露还纯粹的异彩,安安静静望过来,眉目平和却让人觉得他说的话一定是对的。
板斧壮汉愧声道:“降龙无能,惊动了殿下!”
“算了,你们俩人输得不是人品,便不丢人。”中年人似乎目力不佳,打量千叶片刻,却摇了摇头,“年轻人你闯也闯了,打也打了,闹也闹了,该差不多了吧?何必非要如此折辱对手方才罢休呢?降龙伏虎虽然技不如人,但品行方正,你如此羞辱他们,意欲何为呢?”
千叶却一改先前的傲慢之态,对中年人拱手一揖道:“晚辈冒犯殿下了,不过若非如此,殿下怎会主动出现,替他们二人出头呢?”
“原来如此。”中年人叹口气,“你这样的人,降龙伏虎他们果然不是对手。她……也真是费心了,这么些年锲而不舍地坚持。”
莫朝云闻言忍不住道:“明渊殿下,你错怪虢华夫人了,她只是想要见你一面,并非想要以武力相逼,让你心中不悦。”
中年人却萧瑟一笑,神情淡淡,“初衷如何并不重要,人的初衷往往左右不了事情的结果,甚至很多时候都是背道而驰的。我与她宿怨已久,见与不见已经毫无意义。她留我在这府中,我便安心留下,并非认命,只是不想拂了她一番好意。而我不再见她,原本也是我的一番好意,为何她总是不能理解,非要一味纠缠呢?”
莫朝云见中年人如此说,有些焦急道:“殿下你不肯见虢华夫人,又何尝不是一种执着与执拗呢?你们已经互相折磨互相执着了半辈子,如今朝夕难料,只是见上一面又何必如此抵触呢?”
千叶旁听半晌,此刻忽然接口道:“既然殿下执意不见,我们作为晚辈也不好强人所难。殿下,我们二人这就离去,不过看殿下目前这形容,恐怕夫人是要先走一步了。殿下是个慈人心,以后若能感怀故人,逢年过节愿意给夫人坟前掬上一把土,想来夫人也是此生无憾了。”
他话说完,倒也干脆,直接松开了对降龙的束缚,然后走到莫朝云身边,道:“走了。”
“可是夫人她……”
“关我们什么事?”千叶不咸不淡道:“有交情的人都如此漠然淡定,我们不过路人,何必如此费心?”
他说完揽过莫朝云的肩膀,不顾她频频回望的样子,携着她就要扬长而去。可此时却听身后的大汉降龙疾奔之声,随后听他口中急道:“殿下,殿下,你怎么了?殿下!”
木头人伏虎也急怪道:“大哥,你倒是给某家解穴啊!真是急死个人,殿下如何了?”
莫朝云一惊,她也不管千叶了,直接挣开他的臂膀,向回奔去。千叶原地顿住脚步,沉了一瞬,才抿唇重新回头望去。
中年人已经昏倒了,他的头歪在轮椅上,似乎知觉全无。远远地,莫朝云一脸急惶地望着他,“千叶,你快来呀!殿下不行了!”
*****
屋内缓缓燃上了安神香。只闻了一下,千叶就知道这不是普通的安神香。他望着晏公子轻车熟路燃香,随后对虢华夫人耳语几句,方才退下去熬药。
明渊太子躺在床上,隔断的重帷深深,只能看清他模糊的影儿,以及牢牢握住人影手腕的虢华夫人。
千叶自动自发坐在华丽樟木桌前,自斟了一杯水,轻轻抿着,不说话。莫朝云犹犹豫豫坐到他身旁,低声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出去?”
屋内刚刚的惊慌忙碌,随着杂乱的人潮皆已散去,此刻只余下久别重逢的夫人和太子,以及围观路人莫朝云与千叶。
千叶不紧不慢嗯了一声,“我们都出去了,一会儿两个人又晕倒一个、昏厥一个,可如何是好?”
“……”莫朝云被千叶反驳得没话可说,虽然她心里认定千叶就是想要听壁脚不肯走,才随口胡诌的。
她没办法像千叶这么理所当然地偷听,颇有些尴尬地悄悄望向重帷深处。
“放心,现在他们眼中只有彼此,才不会注意到你呢。”千叶将手搭在莫朝云的左肩上,调侃道。
莫朝云侧望他一眼,却见他虽然这么说着,却也在注目着那边。她嘴角泛出笑意,顺势靠入了千叶怀里。
他低头看着她的头顶,问道:“怎么了?”
“千叶,我有些开心。”莫朝云听着他胸口不急不缓的心跳,“我们终于帮助他们又见面了,感觉做了一件很好的事情。”
很好吗?千叶可不这么觉得。此刻的相聚是短暂且令人遗憾的,因为随后的分离将会掀起更高的巨浪,将此刻的温情狠狠抛出、碾压成尘。他心里是觉得明渊太子所坚持的,方是对的,但女人们不会这么认为。
一如虢华夫人,一如莫朝云。
他边想边徐徐收紧搂着莫朝云的臂膀。难得她如此开心,他就配合些骗骗她吧。只是莫朝云这个会为简单事情开心或烦恼的丫头永远不明白,平静背后潜藏的多数都是深渊万丈,而非坦途一片。
跪坐在床前的虢华夫人,缓缓伸出手,极轻柔地摸上明渊的眉眼。他们有多少年没见了?她似乎也记不清了。在她记忆深处的只有那个初见的他,俊朗、沉默、悲天悯人。
不,还有在南越深宫那个面如金纸行将魂消的他。
最好的他,最糟的他,其实都是他,是她最喜欢的那个他。
“情不知所起却一往而深……”虢华夫人痴痴念着时,明渊太子的睫毛微微动了动。碰到了虢华夫人的掌心,立刻便惊动了她。
她有些手足无措,描画精致的眉眼略带紧张,微微侧偏脸颊,可是眼睛却不由自主飞向了他。
“青夷……”
虢华夫人闻言怔在那里,似乎很多很多年了,没有人再称呼过她这个名字。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天真无邪的青夷公主,她如今是声名狼藉的虢华夫人。
她的嘴角控制不住抖了抖,有些想哭,但又觉得这样太过扫兴,一点不像故人重逢,于是她努力弯起红唇笑了笑,“现在只有你还会叫我这个名字。”
“你本来就叫这个名字。”明渊慢慢打量她,从眉眼到嘴角,最后似有似无叹了声,“你从前从来不画这么浓的妆。”
“我老了……”虢华夫人苦笑道:“怕你嫌弃我的样子。”
“很多年了,我不也是老了。”
“可你一点没变。”
“你也没变……”
竖起耳朵偷听的莫朝云压低了声音道:“你说殿下到底喜不喜欢夫人呢?”
千叶道:“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个呢?”
她微微嘟起嘴,“哼,因为我是个女人,我们女人就想知道这个!”
千叶暗笑,果然啊,这个丫头还在为他之前的话耿耿于怀。
他故意道:“我可以回答你,不过……”
“不过什么?”
千叶一笑,“很久没喝你为我泡得茶了。”
莫朝云切了一声,“又骗我!殿下是不是喜欢夫人,你如何会知道?明明就是想诓我为你泡茶而已。”
“不想知道就算了,当我没说。”
“哎哎……好嘛,泡就泡。”莫朝云推了推千叶的胸口,“快说啊。”
千叶终于道:“艽花血一毒有个特点,那就是要下此毒,需受者心甘情愿才能奏效。”
莫朝云闻言一愣,“你说什么?”如果千叶说的是真的,那明渊太子岂不是……
她茫然望向重帷深处,却听虢华夫人低声道:“明渊,你相信吗?夜华杯又失而复得了,就像我们终于还是重见了,这或许是我们缘分未尽吧。”
“夜华杯……”明渊太子微微咳了咳,引来虢华夫人的关切,“你没事吧?”
明渊低声道:“我还好,倒是你……听说你最近不太好,是不是毒发得更勤了?”
虢华夫人却不答,只是道:“明渊,后日是我生辰,百官来贺,想必是热闹得很,但我心中不喜欢,你若愿意,明日我们单独庆贺好吗?就在我日日望着你的湖边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