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来并没有注意到李氏的异样,思量的却是衙门的另一件公事。
“嫂嫂,明日我要随江宁府下来的兵士押送薛家钦犯到府城。”
“啊?!”李氏俏容乍变,瞬间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过来,自从丈夫遇难后,她最怕的便是家里有人远行。
“为何?非去不可吗?赶得回来过年吗?”
大虞王朝的行政划分与前世的唐宋朝类似,实际上便是一些山川地脉和区域名称也多有重叠,不过兴许是疆域太辽阔,总会出现不少偏差。
比如王朝内便不是一江一河,而是以两江一河为主,江不叫长江,而叫灵江和昆仑江,分别位于版图的南部和中部,河也不叫黄河,而叫长河,亦在北方,大体上还是能够作为一定的参照。
王朝内分十八州道,一级行政区域是郡府,其下为州、县,这又与前世的唐宋有所差别,监察州道的最高长官是州牧,郡府之地的最高军政长官是城主,其下则为知州,知县。
江宁城位于灵江东南,是江宁郡府的府城所在,属于江南州道,府内百州,长陵属于其下镇州之县镇。
灵江与昆仑江之间的中部东南地带一向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各大门派遍布,与昆仑江以北的北地武林遥相呼应,又被称为南方教派。
丰富的物产资源和宽松的环境,给予了南方教派优异的发展空间,千百年来得以昌盛不绝,其中又以江南州道,淮南州道等地的声名最盛。
这次需要缉拿的薛氏一族在江左一带根深蒂固,是渊源流传,声名远播的武林世家,薛轻候又有江北大侠之称,足以知薛氏野望。
那么,解救薛氏这样一等一的武林世家,不正是各路英雄豪杰们刷声望的最好时机吗?
“县里给了一贯钱做贴补。”
“这么多?会不会有危险?”听到这李氏又矛盾了。
大虞王朝地大物博,长陵县所属的镇州本身就是江南产粮区,其内斗米不过五钱,燕来的月俸为每月十斗米和百文钱,足够他和嫂侄三人一起生活。
但眼下出一趟差就能够赚得一贯钱,还是颇让人心动的。
不过这千文钱看似不菲,但也要看用在何处,若你知道仅一颗普通的化气丹便需要二三两银子,那这点银钱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习武之道看似人人皆可行,但想要登堂入室,恐怕就得非富即贵,要么际遇无双了。
对于寒门庶族而言,习武最好的途径是各大宗派广开山门,择机授徒之时,届时可凭自身资质免除一定的授艺费用,还能在入门后凭贡献兑换丹药,这算是最为优待的机制了。
但燕来亏就亏在年岁过高,而且原主之前的资质一般,并未得入高门法眼。
说服完嫂嫂,又逗弄了一下小侄子,他就回屋去了。
按照往日习惯,燕来此时会先看半个时辰的书,之后再打坐,但今天身体颇累,看书的话怕是越看越困,所以直接熄灯上床,盘膝而坐。
在前世刚死还未重生的这个阶段,他曾经在一片寂静无声的虚无黑暗中慢慢下沉,不知时日多久,也不知去往何处,直到出现一道光亮,醒来后便成了今日的燕来。
原以为那黑暗便是死亡的归属,可某次巧合,他冥思自己的种种,竟不自不觉又陷入了此方世界之中,从此开始了奇怪的感悟和修行。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说不上来,仿佛自己被困其内,与这方世界完全脱离,进入了某片异域空间,但睁开眼后又能够马上回归俗世——只要他在那方好像深海一样的黑暗中循序渐进,量力而行。
而那种好像溺水一样的下沉,在改变他的呼吸方式,并且折磨他灵魂的同时,也令他的身体发生了改变。
这是燕来继续进行此类冥想的动力。
每次结束,他都能够感受到身体所带来的微妙变化,比如先是精神气更足了,渐渐的听力和视力也越来越好,体格和能动性都在悄然中发生了质变,五六年下来,效果非常明显。
更为奇特的是,五个月前,他发现深海一样的寂无黑暗中有一点微小的光亮,不刺眼,也不柔和,像星光。
黑暗中第一次有了灵性,深海也像有了实质,不再是虚无的,那好像水一样的能量在流动,往星光汇集,直到这点星光越来越炽盛,直到再也无法注入。
随着星点光被点亮,体内出现一缕可以控制的气流后,燕来发现自己无论是体格还是对外界的感应,都在那一夜之间更进了一步。
“应该不只一颗星,我能够感受得到,他们在更深的海底,如果能够完全点亮,不知道会怎样?”
鉴于此,燕来对每夜的打坐更为积极,而就算进行到第二天早上,他也不会感觉到疲惫,只需要真正入睡半个时辰,便能够达到睡眠的目的。
不过这冥想唯一的弊端就是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一旦被打扰,又得浪费时间入定,而且次数越多越难进入状态,甚至会引发烦躁,致令情绪莫名,牵引出生理上的疼痛。
“世间之事果然有利必有弊。”
鸡鸣之时,燕来已经起床,到小院内开始练把式,虽然没有钱购买丹药和武功秘籍,但随着体格和感知的不断提高,他开始尝试回忆前世所记得的一些零散招式,通过不断地练习和思考,自己修补和锤炼,不说与那些入了品的高手对决,起码与普通人贴身搏斗的时候,也有一定应对。
刀剑的练习也免不了,毕竟是冷兵器时代,便是大侠也少不得这类伴身利器,哪怕只是简单的横砍竖劈,也不能因为无趣就放弃这种锻炼手感和保持状态的修炼。
所以他会在点卯前的一个多时辰起床,之后半个时辰练拳,半个时辰练刀,完事再去洗个冷水澡,吃过早餐后便去衙门。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这一来五六年时光倒也过得飞快,在此期间,他也找到了自己的存在感,对这具身体不再排斥,完全与之相融。
所以现在的他就是燕来,这个家就是他的家,这个世界,就是他新的人生。
知道小叔今日要远行,昨夜不方便,嫂嫂李氏一早就起床替他收拾,说是收拾,也不过是两三套换洗衣物,以及一些可以在路上吃的零嘴。
侄子燕小欢也被他娘亲赶了起来,五岁多的娃娃话也挺多,什么都要问,燕来是现代过来人,教育理念不同,又极其喜爱这侄子,所以一向知无不言,甚有耐心,便因为这,也常被李氏笑话他为大孩子。
不知道是否燕来教育得当,还是燕小欢本身就聪慧,早早就具备了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时不时就会来句:出外要自己多注意,见到什么好东西,要多想想欢儿。
让一旁的李氏哭笑不得。
或许因为这样,小小屋檐下,一顿离别的早餐倒没多少惆怅,反而洋溢出幸福的味道。
李氏即使不舍,可也知道没留他下来的理由,只能在临别时候多些叮嘱,一家人,最重要是平平安安。
她已经没了丈夫,家里再失去个顶梁柱,真不知道怎么活。
......
......
出门虽早,到得衙门的时候也不是第一个,长陵县上的薛氏一族都在里边关着,除了薛进一家外还有其他宗亲,五十多号人,江宁府下来的兵士为了方便看管,便也留在了衙门内过夜。
“二郎,可真早啊。”
点完卯的燕来坐在一边闭目,就算不冥想,他也习惯了这种养精蓄锐的方式。
打招呼的是莫良道,长陵县衙役中也就他们两个最年轻,与那些二十来岁的三班都有代沟,所以很快就混熟了,这几年来常有往来,倒成了朋友。
“我也刚到,怎么看你双眼无神,昨夜没睡好?”燕来看着他奇道。
“哎,别提了,家里又催婚,你说这天下间哪有这样的事,那女的我都没见过,就要娶过来,万一是个麻子脸大粗腿的,今后还怎么活。”
莫良道比燕来稍矮,皮肤白皙,面容也俊俏,一看就是营养好,家中环境不差,当然,也就与燕家未败落时差不多。
他一坐下来就免不了唠叨,但偏偏又知婚姻大事是父母之言,若非上头还有一个哥哥顶着,眼下哪容自己说三道四的,你娶不娶不是问题,问题是你得尽快给家里留个子嗣。
“这趟出去索性就不回来了,找个山野门派投去算了。”
燕来白他一眼道:“那也得人家看得上你,不然去做什么?当个门童都嫌你大。”
“集合啦!”
没聊几句,陆续就有衙役到场,很快时辰便到,江宁府的兵士也整齐出列,站在一旁。
县令高丞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就任以来颇有建树,长陵县不仅在镇州,便是江宁郡府内也属于富裕县镇,否则薛进这些薛氏宗亲也不可能落户此地。
毕竟是县中乡绅,虽谈不上知交,但往日里常有往来,眼看一朝楼塌,作为一县父母官,高丞自是感慨非常,毕竟这样的天降横祸,要怪,只能怪命不好吧。
鉴于此,高丞也未施刻薄手段,甚至颇为照顾,只盼能以自己的绵薄之力,让他们在死前能少些悲苦吧。
领队下长陵的是江宁府兵马司的一名都头,本身任务不重,只是时间稍赶,所以现抓现逮,若非还要清点财产,昨日已押送回程。
一番正常的训诫之后,燕来便随抽调出来的十余个三班衙役出发,随江宁府下来的兵士押解薛氏钦犯出县城。
此时街面上人来人往,瞧看热闹的百姓络绎不绝,有熟识的乡绅前来送行,一路上哭哭啼啼,让本就压抑的气氛更显凄凉。
燕来环顾周边,发现自家嫂嫂和侄子也在人群中相送,勉强一笑,示意宽心,然而身处此景,又怎能不多做感慨。
谁能够想到,因为一个以武犯禁,从未曾见过的五服宗亲,竟连累这些只想做田舍翁的大老爷,大小姐全都踏上了鬼门关。
那这些人混江湖,图的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