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的推拉木门很是突然地被打开,把饿了五天肚子,正在地上大快朵颐的燕来吓了一跳。
阳光倾洒进来的船舱内,有朦胧的光尘在飞舞,铜炉上香烟袅袅,安静怡和,时间好像有点停顿。
站在门外的年轻书吏面无表情,比这深秋时节的江风还清冷,他就这么狐疑地看着那个不断咳嗽,像小狗般满地爬,似在找水喝的紧张少年。
至于被呛得一塌糊涂的燕来,好不容易才把气理顺,正要向这位面容森冷,好像别人欠他钱不还的书吏行礼时,这位面容森冷的来客又啪地一声把舱门关上,踏着急促的脚步声走了。
剩下一脸尴尬的他,举着手对空气发呆。
几个意思?走错门了?
燕来脸上写满了问号,这间舱房一看就是特别安排的,这人又做官吏打扮,品级看着虽低,但现下也不是随便什么身份都能在船上出现的。
就在他带着满肚子疑惑,打算继续填饱肚子的时候,外面又响起了蹬蹬蹬的脚步声,显然还不只一个人。
有了刚才的狼狈,燕来这次做好了准备,当舱门再次被打开的时候,他总算能够体体面面地向那个负手进来的书生太监行礼。
“见过貂寺大人。”
书生太监看向他的时候,脸上明显带着惊异,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尾随而来,板着张脸的森冷书吏。
而后者的表情像是在说:我没有骗你吧,几天前快死的人,一觉醒来就活蹦乱跳了。
“燕...”
“燕来。”知道这人记大事不记小事,森冷书吏很是了解地在一旁提醒。
书生太监点点头,习惯性地虚手一扶:“你伤刚好,可有什么不适?”
燕来看看自己,摇了摇头:“有劳貂寺大人记挂,估摸差不多了。”
书生太监白了他一眼,什么叫差不多,你好没好难道自己不知晓么。
“手来,我看看。”
宽袖一抖,右手并指探出,自然是容不得人拒绝。
手腕与他手指接触的时候,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冰冷,反倒有些暖,燕来有些狐疑,是不是这船上太闷了,大家伙都想找点事做?
“静心。”
那张白皙的脸上略有愠色,随后又恢复了平静,仿佛千年不化的玉雕。
船舱内安静得连根针掉落下来都能够听到,只有光尘在飞舞,空气中也荡漾着奇怪的味道,沉着气的燕来,微闭眼的太监,和那个站在门外,像瞧热闹的书吏,构成了这么一副奇怪而有温馨的画面。
“你吃了人参果吗?”
燕来以为自己听错,错楞道:“什么?”
书生太监面有不耐,懒得再猜,直白道:“你是怎么修炼的。”
“修炼?”有些明白对方的目的了。
那冥想的事,他自然不会告诉一个连面都没见过几次的人,于是便将自己每天早上练拳耍刀的事拿来搪塞。
书生太监越听越觉聒噪,这其他人不知道,难道他还不晓得船尾每天有什么新鲜事?笑话!
微有不悦地把语气提高:“重点,说重点。”
燕来眨眨眼睛,重点当然不好与你说,沉吟了片刻,故作高深地总结道:“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
看着那张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的脸,书生太监很想一巴掌拍过去:咱家看看你的皮练得有多厚!
终究还是觉得和这个少年太较劲了,理顺了气,耐着性子先把真气和星穴气脉之间的关系给点拨了出来,随后才追问他是如何凝练气穴,炼化出真气的。
这番提点让燕来陷入了沉思中,不少过去的疑惑顿时明朗。
见少年皱着眉头在那踱步,书生太监很是满意,未知的事物对他来说就像鸦片一样上瘾,所以看到燕来眼中闪出恍然若悟的亮光时,当即兴奋地一步踏出,热切道:“怎样?找到重点没有?”
燕来默默点头,面露一丝难色,似乎对自己的答案也有所犹豫,用试探的口吻道:“天赋异禀?”
一直做旁观状的森冷书吏嘴角一抽。
倒是书生太监微张着嘴,保持着他的震惊:我在哪儿?我在做什么?
......
......
那位貂寺大人一脸黑线地离开后,闻风而来的营指挥使李一笑又给了燕来一记狠狠的眼神警告,似乎在嫌他给自己添乱。
我这是招谁惹谁了?燕来深感无趣,只希望这些大人物们心眼大些,别和自己这么个小角色较劲。
刚刚痊愈的身体暂时不宜大幅度运动,想起受伤前触摸到的另一颗星穴,现在没人打扰了,有这机会还不修炼干嘛?
所以一天的时光这么晃悠晃悠着又过去了。
“没睡?”
早间的江风透着凉,哪怕有晨曦照在身上,书生太监的脸上有柔和的光芒,却掩盖不了他一夜未睡的倦容。
更多是心累。
看到坐在书桌前依旧孜孜不倦的那个人,森冷书吏有些感慨:都是有毛病的人啊。
“再去看看他吧。”
翻了不少典故也没找到根据,来反驳那位少年的“天赋异禀”,书生太监对自己的一无所获有些不甘,总觉得这家伙还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一定是这样。
森冷书吏也不反对,实际上两人的兴趣都一样:对不知道的东西,老子兴趣特别大。
只是有人像毒瘾,而他只是好奇。
于是两个地位超高的京都来人,就这样一脸严肃地又往下层走去,让早接到吩咐,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要去禀告的兵士又风风火火地跑起来。
“我去。”
李一笑现在是哭笑都难,刺客事件看似告一段落,其实还是悬在他头上的一把刀,那两位大人的一举一动无时无刻不牵动着他的心,你们出来散步不要紧,可我怎么听下面的人说那表情里都带着事呢!
“带上本官的东西!”
有了上次迟到的教训,这次他袜子都没穿,一件中衣就冲了出去。
燕来一觉起来精神抖擞,身体稍一伸展,便感觉整个人都要飘起来,这种重获新生的畅快感是从未体验过的,现在最想做的是出去动动手脚,吹吹海风。
哗!
还未开门,门就自己开了。
书生太监那张气定神闲的脸又出现在面前,还有那个冷冰冰的家伙。
这差点迎头一撞,让当面的两人都呆了一下,毕竟这么巧合的事也不多见。
“在下鲁莽,请貂寺见谅。”燕来醒悟极快,赶紧后退一步行礼。
可没成想换来的不是一句“起来吧”,而是舱门呯的一声又被大力关上。
我和你犯冲?燕来一脸无奈地看着那扇木门,一次两次就算了,这才两天功夫,就被甩了三次门,还让不让人住了?
随后才想起,自己好像摊上事了。
行走回船阁的书生太监脸上很平静,像结了霜,偶尔碎念一句:
“神经病。”
“怎会有这样的人。”
“没道理。”
“他是天上掉下来的么?”
跟在他身后的森冷书吏很能理解对方的纠结,因为燕来身上又多了一颗星。
两颗了,嗯,才隔一夜。
关键是这家伙才刚被入体的剑气搅得差点没命,看似奄奄一息地躺了五天后,一醒来就不合常理地活蹦乱跳,还在本该静息疗养的时期,又晋升了一级。
匆匆赶来的李一笑看着两位京都来人的背影,委屈得又要哭了:都是人,怎么就那么难伺候啊。
“燕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念叨这个名字,总之都是他的错就对了,李一笑一咬牙,转头看向那间闭着门的船舱,
刚巧,推开门想瞧瞧外边情况的燕来,又和面目狰狞的营指挥使对上眼了。
“啪!”
这次是他吓得手一抖,随手把门关上。
这都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