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裴世勋清楚,这出闹剧,已经全然没有再进行下去的必要了。但无奈秋麒琰完全压不住阵脚,裴世勋只得开口,“太子殿下。”
秋麒琰见裴世勋开口,如蒙大赦,慌忙接话,“裴丞相有何高见,快快请讲!”
裴世勋说道,“太子殿下,皇上遇刺一事,多有蹊跷,断不是一时一刻便能查明的。当务之急,还是安抚民心要紧。依臣之见,不如先请赵王殿下搬回宫中瑞麟宫暂住,太子殿下先行处理先皇后事,待事情过后,再请赵王殿下协助太子殿下,查明这刺客之事。”
“这,”秋麒琰本欲借着刺客的事,将麒瑄擒了,但此时这个意愿,怕是暂难实现。虽不太清楚裴世勋的意图,但秋麒琰早已没了主见,也只得听从于他。“好吧,便依丞相所言。”回头看向麒瑄,秋麒琰强忍着心里的嫉恨,“赵王,你便先回宫住下吧。你且放心,本太子定会查明真相。”
麒瑄心里清楚,裴世勋与秋麒琰的这番打算,便是要将她软禁在宫中。麒瑄笑笑,“清者自清,本王也相信,太子殿下定会查清这其中蹊跷,还本王一个公道。”
麒瑄此言一出,柳辅初心中大惊,暗叹麒瑄太过冒险。他自是清楚麒瑄的意图。之前那一出闹剧,他并没有说话,只是冷眼旁观。一则,他相信麒瑄的清白,也相信麒瑄能对付的了。二则,他选择冷眼旁观,也是为了能看清此事,最后方可一举击中要害,抓住裴世勋等人的把柄,助麒瑄脱身。因他明白,若是他贸然开口,这朝堂之上,必定会变成一场党羽之争,只怕喧宾夺主,反倒衬了裴世勋欲浑水摸鱼的意图。但此时麒瑄竟同意了裴世勋的主意,定是因为,麒瑄想趁着在宫里的时间,自己找出隆庆帝遇刺的真相。只是,秋麒琰又岂会那么容易的放过麒瑄?
这件事便暂时掀了过去。待大臣们退朝之后,秋麒琰便派侍卫,欲“护送”麒瑄回瑞麟宫。麒瑄抬手制止,摇摇头,“我想先去看看父皇。”
秋麒琰冷笑一声,“你又何必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
麒瑄听他如此说,心中的恨意迸发,周身内力涌动,气势冷然如冰。冷冷开口,“真相如何,你我心知肚明。我不过不想平白被扣上弑君杀父的罪名,才留下来听你摆布。如今,你最好不要逼我。”秋麒琰被麒瑄的肃杀之气震慑,他本就武功不高,更做贼心虚,一时竟感觉周身的血液都要被冻的凝结。后退几步,秋麒琰逞强摆出气势,“哼!也罢!料你也不敢怎样!”终是不甘心,又出言威胁,“你不要忘了,就算你将你府里的人遣散了,魏王府里那娘俩,可还在我手上!”
麒瑄冷冷看他一眼,迈步向乾元宫内殿走去。
乾元宫内的宫人,早已被秋麒琰换了下去。麒瑄远远便看见,空荡荡的大殿内,宽大的龙床,孤零零的隐没在烛火的阴影里。隆庆帝身上染了血的袍子,也换上了新的。麒瑄的眼角,一下子便湿了。
从没有发现,原先父亲高大健硕的身躯,竟会变得如此瘦弱,在宽大龙床上,显得那样的瘦小,孤独,无助。
麒瑄强忍着泪水,上前握住隆庆帝的手。枯瘦如柴。麒瑄还记得,便是这双手,将自己的小手握在掌心,温暖了自己儿时的委屈。便是这双手,将自己抱起,让自己坐在他的膝上,握着自己的手,一笔一画的教自己写会第一个字。便是这双手,将自己捧上马背,驱散自己的恐惧。此时的麒瑄,握着这双失去温度的手,才终于意识到,一直以来保护自己疼爱自己的那个人,远不像她曾经以为的那样强大的永不会倒下。她从没有想过,这个人,会这么突然的,永远离开了自己。不告而别。
麒瑄终于落下泪来。她曾仰视的,曾敬畏的这个人,终于倒下了。她曾经猜疑过他,恼恨过他,怨过他,但到头来才发现,自己其实一直深爱着他。这是她的父亲啊。给了她血肉和力量的父亲,一直在背后注视着她成长的父亲啊!给了她全部的关爱,一直倾尽所有只愿她平安成长,想给她一个清平世界的父亲!麒瑄看着隆庆帝紧闭的眉眼,心中全部的感情,都化为了深深的恨意!那些害了她父皇的人,她绝不会放过!
擦擦眼角,麒瑄昂首走了出去,脊梁挺直。她要将最□的背影留给父皇,她已经长大,接下来,便要用自己的力量,驱散这些散发着恶臭,暗藏着阴谋的乌云和雾霾!
太阳升起,白昼来临了。
秋麒琰派来一队侍卫,将麒瑄的瑞麟宫围了个严严实实。虽然他已经威胁过麒瑄,并将麒瑄软禁在了宫里,但在他自欺欺人的表象之下,心里,是对麒瑄深深的惧怕。白日升起,秋麒琰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一干大臣叽叽喳喳的商讨这他登基的事宜,不觉得意万分。他终于,要当上他渴望已久的皇帝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秋麒琰,终于要成了这天下的主人!他似乎已经看到,不久的将来,他会将所有之前看不起他和利用他的人,狠狠的踩在脚下!他秋麒琰,将掌握所有人的生死,若有人敢不从,定要将其如蝼蚁一般,捏个粉碎!
麒瑄自然没有上朝。
回到了瑞麟宫,这个自己住了十八年的地方,离开了,不过短短一年的光景,却好像已经过了一辈子那么久。这一年里,自己上了战场,中了剧毒,刀光剑影之下,夺了无数的性命,这一年里,自己深深的爱上了一个人,曾愿舍去万丈红尘,执子之手,与一人偕老,这一年里,经历了无数的阴谋暗算,尝到了背叛的滋味,体会到了深深的无奈。到头来,手足之间,天人永隔,爱人,也彼此分离,现在,连最疼爱自己的父皇,都去的不明不白。麒瑄轻叹一口气,在桌边坐下。她现在能做的,便是等待。她要等太阳落山,等黑夜来临。因为她知道,不必去寻,只待夜幕降临,定会有人,前来找她。
入夜,暑气难当,夜蝉在树上低低的叫着。监视瑞麟宫的侍卫轮换了三班,已然困乏不堪。几名侍卫斜靠着宫墙,半睡半醒。
两个黑影,趁着夜色,闪入瑞麟宫。一闪而过,一丝声音都没有,甚至,连风都没有乱。
麒瑄正端坐在书桌前,看着之前留下的一本,读了一半的旧书。
直到两人站在她面前,麒瑄才抬起头。出乎意料的是,这两人,竟是飞豹和柯墨。
一见到麒瑄,飞豹便止不住激动,声音都微有些颤抖,“爷。”
再见两人,麒瑄生出了许多物是人非的感触。
略一停顿,麒瑄开门见山的开口问道,“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飞豹早已握紧了拳头,“爷,皇上,皇上其实,是被下毒害死的。”麒瑄猛地蹙眉。
飞豹继续说,“毒药,便是那狗屁又明大师配制的!他们下药将皇上害死,用那把不知哪里找来的鸾衡剑做出皇上被刺的假象。又设计囚禁了邓公公,以邓公公的安危要挟小陆子去将夫人骗来,设下圈套,想要捉住夫人,将刺杀皇上的罪名,嫁祸给爷和夫人!”
麒瑄眉头紧皱,她好恨,竟会让这帮贼人得逞!“是我疏忽了,我早该想到要提防那又明的!我!”
柯墨打断麒瑄,“赵王殿下,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
麒瑄抬头看向柯墨,“柯将军,你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柯墨神色峻然,“殿下,事到如今,在下的身份,也该向殿下说明了。其实,在下一直以来,都是皇上的暗卫首领。只是这次暗卫中出了叛徒,才使得皇上遇害。而一直以来,殿下的事,皇上也都是交给在下来办的。”看向飞豹,“飞豹的事情,也是在下安排的。在下绝不会背叛皇上,如今皇上驾崩,在下,愿辅佐殿下除去乱党,平定叛乱,继承皇位,实现皇上的遗愿。”
麒瑄微微挑眉,“柯将军,本王可以信你吗?”
柯墨一愣,直直看着麒瑄的眼睛,伸手入怀中,取出一封血迹斑斑的明黄色锦帛。
麒瑄接过打开,面上一惊,神情变得凝重。
原来,这竟是隆庆帝写给麒瑄的继位诏书!
麒瑄看着上面的血迹,心被扯的生疼,强忍住颤抖,问柯墨,“柯将军,这诏书,你是从何得来?”
柯墨的神情也闪过一丝不忍,“这封诏书……”柯墨看向远处,“当日皇上写了这封诏书,便交给邓公公保管。那日,邓公公遇害,到死也没有对裴世勋说出这封诏书的下落。在下,终究是去的迟了。等我找到邓公公,他们已经咽了气,裴世勋下令,将囚禁邓公公的废殿,一把火烧了。”说到这里,柯墨也有些哽咽,“在下寻到邓公公的遗体,发现他紧紧捂着肚子,指尖,也狠狠的刺进腹中。在下,在下便知道,邓公公,邓公公到死,也在等着在下去。这诏书,便是在下,从邓公公的腹中,取出的。”说完,柯墨这个铁血铮铮的汉子,也湿了眼角。
麒瑄听到这里,已然红了眼眶。狠狠咬着牙,一字一句的开口,“我秋麒瑄活着一日,便绝不会放过他们!我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作者有话要说:嗯,邓公公安息吧,等着惟象扎小纸人把欺负你的人都戳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