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那个悄无声息的尸体,玄空顿觉错乱。很快,他就清醒了过来。
望着不断挣扎的少年,玄空抿了抿唇,接着他的手中托起了一道白光。白光落入少年的身体之中,他身上的伤口开始快速愈合。
终于,在这种温热之中,少年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玄空收回手,将少年抱到地上放下之后,他就走到了那具尸体旁边。
天色苍茫,树木葱郁,远处溪流潺潺。此处,也算是一个绝佳的埋葬之地了。
玄空盘坐在尸体旁边,微微闭上了眼,“稽首本然静心地,无尽佛藏大慈尊。南方世界涌香云,香雨花云及花雨。宝雨宝云无数种,为祥为瑞变庄严……”
就这样,玄空念了一整天的《地藏经》,直至夜幕降临。
夜风飒飒,唯有淡淡的佛经声传来,伴着几点虫鸟低鸣,显得静谧又安详。
少年就是在这个时候清醒的,他勉强睁开眼,望着四周陌生的景致,他眼中有着深深的茫然。
“这里是哪儿?”少年觉得自己的嗓子格外的干涩,四肢也没什么力气,只能侧头看向不远处的身影。
这人好熟悉,少年硬撑着,恍惚间才想起,自己在昏迷前见过他。
玄空顿了顿,将手放下,接着起身,“你醒了。”
眼前的少年早已没有了之前凄惨的模样,只是……这双眼睛显得太过懵懂了。
“我这是怎么了?”少年小声问。
下意识的回想之前发生的事情,等察觉到自己脑袋空空,什么都记不起来之后,他忽然就慌了神。
“我是谁?”
听闻少年这么问,玄空接着就知道了自己刚刚的感觉不似作假,皱了皱眉,玄空问:“你不记得了?”
少年拼命的回想,良久之后还是一无所获,“不记得……”
所以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望着眼前苦思冥想的少年,玄空抿唇不语。
他连自己杀人的事大概都不记得了,想起那具已经变得僵硬的尸体,玄空微微闭了闭眼,接着拿起禅杖再次回到了尸体身边。
虽不知是否是自己弟子的转世,好歹,自己去送他最后一程。
佛经之声再起,少年看着眼前的佛修在月光下明灭的眼眸,心脏忽然颤了颤。
“你在难过?”少年突然出声。
念经声不停,依旧不疾不徐。
不知道为什么,少年就是有这种感觉,这佛修虽然未曾表现出来,但他就是如此觉得,“他与你什么关系,你会这么难过。”
听着耳边少年不停的絮语,玄空不得已停了下来,“贫僧没有。”
生死之事,强求不得。个人际遇,干涉不得。
少年撇了撇嘴,半点也不信,“你到底是在骗我,还是在骗你自己?”
少年说完,突然觉得冒犯,接着他讪讪的闭上了嘴。这佛修救了自己,自己这么说,实在是有些不该。
不知道为什么,少年总觉得眼前的人不会因为这个生气。
少年见这佛修微微勾了勾唇,神色不变,但语气中却多了微不可见的怅然,“或许吧。”
听着这模棱两可的答案,少年忍了忍,终究没有再问出口。良久之后,他忽然又听到了一句话。
“这是贫僧的弟子。”
这少年已死,不知道其身世来历,若他不应承下来,恐怕墓碑都无法立。既然这少年与修齐长得一般无二,玄空只当二人有缘,现下收为弟子也无不可,更不吝为他撰写碑文。
上一世修齐在他圆寂之前自绝,玄空到底,心有亏欠。
少年看着玄空旁边的尸体,不知为何,突然有些艳羡。将这股来的莫名的情绪压下,他漫无目的的开口询问,“既然你是他师父,那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何会一同掉落山崖?”
玄空摇头,“不知。”
他刚从石室中出来,并未看到事情的始末。
“你这师父当的还真是不合格。”少年看着头上的夜空,随口道。
玄空不说话了,若是对修齐,他确实欠他良多。救起他,授业于他,可到最后,也要了他的命。
兜兜转转,修齐那一生,也只是被他所束,由他所管,其余人生竟然半点都没经历过。
禅杖在凉风吹拂之下发出泠泠的声响,一点点浸染入这彻骨的夜色中。
——
翌日清晨。
少年看着盘坐在那里,仿若入定的佛修,咬了咬牙,接着就站了起来。
他自觉自己的力气已经恢复了大半,这佛修的本事还真是不容小觑。
“我去找东西吃,你吃吗?”少年转头问。
玄空微微摇了摇头,他现在不需要休息,更不需要进食,可以说是超脱了凡人的境界了。
少年耸了耸肩,接着往溪流那边走了。
虽然失去了记忆,但少年很快抓到了两条大鱼,然后在一旁升起了火堆。望着自己骨节分明,半点粗糙都没有的手指,少年纳罕的摸了摸头。
自己这手一看就是多年养尊处优才能保持的,但刚刚抓鱼生火的动作又是那么的熟练,像是做了千百遍一样,还真是奇怪。
少年没多做深究,他将鱼腹掏空,架在火堆旁,很快,阵阵的鱼香味就传了出来。
少年吃完鱼,打了个饱嗝儿,然后眯起眼,舒服的躺在一块儿石头上晒太阳。
过了大约有一个时辰,太阳隐没在乌云之后,一道青雷劈下,刚刚晴朗的天气突然就下起了雨。
感觉到自己的袍子飞快的被雨水浸湿,少年一把跳了起来,接着就想往一旁的石缝中躲。
但等少年刚走两步,他就想起了还在为那具尸体超度的玄空。眉头狠狠的隆起,少年快速往那边跑了。
“下雨了……”叫嚷声卡在喉咙里,少年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就闭上了嘴。
只见这雨水落在这佛修的头顶,接着就自动偏转,往一旁去了。就连流到他旁边的水流,也自动向两侧流动。
转头再看那尸体,也同他一样,被保护的很好,半点水汽都没有沾染上去。
玄空看着被水淋得湿透的少年,抬了抬手,挥开他身边的雨水。这雨水仿佛有灵性一般,自动错开了,再也没有滴在少年衣服上一滴。
少年低咳了一声,然后坐到了玄空的身边,口中抱怨道:“你说这天怎么说下雨就下雨?”
刚刚的太阳还大的很呢!
玄空望着远方,淡淡道:“不是下雨,是有人斗法。”
波及到这里,就是连绵不断的雨水。
“离这里很近?”少年问。
“尚可。”玄空判断了一下,然后如实说:“大约在三千里外。”
听到玄空这么说,少年不由得张大了嘴,“这你都知道?”
这佛修的修为到底有多高?!
这么一想,少年就将自己之前对那尸体产生的艳羡归究为他有这么一个厉害的师父。
吃惊过后,少年就迟疑的问:“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这人已经死了,这佛修总不能一直待在这儿吧。
玄空思考了一下,“后日吧。”
少年大喜,他看了玄空一眼,面上出现剧烈的挣扎,但到最后,他还是小声问:“那到时候能不能带我一起?”
“可以。”玄空道。
如此,两日时间匆匆而过。
从玄空发现这尸体,到现在,足足过了四十九个时辰了,在这四十九个时辰中,他一直在念经超度。
直到现在。
锡杖一颤,接着这地上就出现了一个大小刚好合适的坑洞。将尸体埋下之后,玄空执起了已经准备好的一块儿扁平的小石碑。
虽然这个也成了他的弟子,但玄空并不将他的名字写为修齐。因为不知道姓甚名谁,他就将之空了出来,只在一旁写下“师玄空立”这四个字。
少年就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
等石碑立下之后,玄空就拉住少年的胳膊,淡声道:“抓紧了。”
少年下意识听从,接着他就伸出了手,死死抓住玄空。棉布僧袍被握在手心之中,柔软的触感让他感觉到一阵痒意,一直传播到心底。
下一瞬,这感觉就消失了,这时他们已然来到了崖顶上。
“什么人!”一声爆喝从远处传了过来。
等看到少年之后,一连七八个人面上一喜,接着飞快赶了过来。
“少爷!”
听到这个称呼之后,少年明显一愣。
他原来是什么少爷么?
见少年迟迟不应,那几个人面上也出现了迟疑。玄空见状,开口道:“他现在不知道自己是谁。”
听到了玄空的声音,这几个人眼中闪过深深的警惕,“你是谁?”
魏家乃当世修真第一世家,想要巴结上来的人不知凡几,这几人只将玄空当作了其中一个。
不过看在这佛修救了魏家少爷的份上,他们倒还是有几分尊敬的,只盼这佛修不要得寸进尺就好。
看到这几人眼中的倨傲,一丝恼意突然出现在少年的心头。
似乎察觉到了少年的不悦,其中一个人赶忙换了个话题,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么,这魏家小少爷魏季冬生起气来,非得死几个人不可。但魏家势大,魏季冬在家中又颇受宠爱,更别提他还有个神魂境的老祖宗,如此一来就更没人敢惹了。
这虎须,还是少撸为妙。
“少爷,那杂种怎么样了?”
“什么……杂种?”听到这个称呼,少年不自觉就皱起了眉。
听这么一句反问,那人身后鹤发鸡皮的老者没忍住拧起了眉头。
看来刚刚这佛修说的没错,这小少爷什么都不记得了。在整个修真界中,这种事并不罕见,无论是功法出了问题还是历劫之时,都会出现这种情况,他也就没多想。
反
“少爷,你腰上的乾坤袋里有一块玉简,将玉简放在额头上,运转魏家功法,就能知道那些丢失的记忆了。”老者提醒道。
少年闻言,顿时低下头查看。
果真如老者所言,他腰间别着一个精美异常的荷包,一看就是出于女子之手。顺手一点,少年就从中捞出了一块玉简出来。
“是这个?”少年问。
老者看到玉简上醒目的魏家标记,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少年将玉简放在自己的额头上,接着闭上了眼。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想要挣脱而出,少年飞快的放开了手。
众人眼前一花,就看到自玉简中弥漫而出一股粉色的烟雾,烟雾渐渐汇聚,到最后竟然变成了一个身段婀娜的女子!
玉简既然能够储存神念,自然也能储存没有实体的魅魔,魅魔绝美擅魅,想来这是之前魏季冬特意豢养的。
老者见状,低咳一声。原本也无妨,毕竟哪个世家子手中都有那么一两个魅魔,但现在旁边站了一个佛修,多多少少会有那么一些尴尬,“少爷年幼,还请您不要见怪才是。”
玄空眼中无波无澜,“无妨。”
“不、不是我……”少年连连摆手,面色十分急切。
或许是为了掩饰自己莫名升起的惶然,他将这个玉简一收,接着又从乾坤袋里翻找出来了一个。
深吸一口气,少年将这块玉简再次贴到自己的额头上。
这回不是魅魔,也不是别的什么,正好就是他那些记录下来的记忆。
盛气凌人的少爷一次次去辱骂殴打父母双亡的魏家旁氏后代,而被殴打的对象,赫然便是崖底那个被佛修埋葬的那个人!
所以说,这佛修的弟子,大约就是被自己杀掉的。
将这些记忆一一读取,少年胸口不断的翻涌着怒火,他不知道这怒火从何而来,等清醒过后,他就听到了禅杖泠泠的声响。
之后,便是玄空远去的背影。
失神的站在悬崖边,少年只觉渗凉的风灌满了自己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