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沈威过来看望沈牧平,沈牧之便借机跟他提了王其的事情。
沈威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沈牧之说了声谢谢。
沈威听到这两个字,脸上神色变了变,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如今让他觉得十分陌生的儿子,苦笑了一下,道:“我们父子之间,不用如此客气。”
沈牧之没有接话。
沈威看着他,心头情绪复杂无比。既愧疚,又欣慰,同时也十分地陌生。
愧疚的是,他这个做父亲既没能力在自己大儿子出事后及时查清楚事情真相反而还任由着别人陷害自己的小儿子而无动于衷。
自从那次奇石谷大营与牧平谈话过后,他许多次在深夜失眠的时候,就会坐在床边开始想,当时他是怎么逃出金陵,又是怎么逃到奇石谷,不仅躲过了那些追杀活了下来,后面又跟着三皇子去了大营,瞒着自己的身份,义无反顾地去了大元。最终竟然真的把牧平给从大元救了回来……
这几个月时间,他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正如牧平所说,他才十二岁啊!
金陵城中,十二岁的男孩,大都还在家中家外胡闹,哪怕是那些权贵人家,十二岁的男孩也尚且还在父母羽翼护佑之下。可自己这个儿子,十二岁却已经经历了他人陷害,亲人背叛,刀光血海,人性险恶。
很多次,他想着这些,想着想着就会红了眼眶。
牧平说得没错,是他这个父亲做得太让人失望。
只是,让人欣慰的是,他这个让人失望的父亲,却有这么一个争气的儿子。
十二岁,就能独当一面,就敢一人独闯万人大营。
但,如此争气的儿子,却终究与他离了心。
他有心弥补,奈何……
沈威想到此处,暗自叹了一声,接着,话题一转,说道:“你与青果的事情,你大哥已经与我提过了。到时候你想在哪里办?是在家中,还是去外面酒楼?”
沈牧之想也没想,就回答道:“外面酒楼吧。”
“也好。”虽然沈牧之的回答其实乃意料之中,可沈威的心情却依然还是有些失落。他看了看沈牧之,戴着那张面具的儿子看不出脸上的神情如何,无奈苦笑了一下后,准备离开。忽然院外有人进来,说是门外来了个道士,找林公子。
沈牧之一听,不由心头大喜,连忙往外走。
沈威也反应过来了这个道士是谁,立马也跟了上去。
宅子门口,一袭黑色道袍的玄诚身背长剑,头戴混元巾,身姿笔挺地站在台阶下,沈牧之过去的时候,他正抬头瞧着门口两侧挂的灯笼。
听见脚步声,他收回目光,循声望向沈牧之,瞧见沈牧之面容后,顿时一愣,旋即皱起了眉头。
当时信中沈牧之虽提及了自己如今化名林轩,可却忘了说明自己如今还戴着一张假面具。
时隔数月,再见玄诚道长,沈牧之有种恍若隔世一般的感觉。他还是那般模样,面上带着些许清高冷傲,可实际上骨子里却是一副侠义心肠,善良得很。
心中喜悦,仿佛是那煎熬了数月寒冬突然遇见了温暖春光的树木花朵,一下子全都萌动起来,压都压不住。
“牧……”一时激动,差点都说漏了嘴,幸好旁边并无其他人。沈牧之吸了口气,压了压激动的心情,清声道:“林轩见过道长。”
玄诚听得他自称林轩,心中疑惑,又皱着眉头打量了他一下后,问道:“你是林轩?”
沈牧之一愣之后,猛地想起,自己如今这面容可不是当初那模样,连忙压低声音解释:“事不由人,不得已换了个面目,不能以真面目来见道长,还望道长见谅。”
玄诚听后,眼神淡漠地打量了他一眼,而后说道:“打算让我一直在外面站着?”
沈牧之闻言,赶紧迎他进去。
两人刚进门,就碰上了等在门内的沈威。
“这位是……”沈牧之迟疑了一下,才接着说道:“镇西将军沈威,也是沈牧平的父亲。”
沈威拱手作揖:“多谢道长愿意千里迢迢赶来相助,此恩沈威一定铭记在心。”
玄诚回礼,淡淡说道:“将军不必如此,我此行过来,乃是受林公子之邀,真要论恩情,那也是我与林公子之间的事情,沈将军不必放在心上。”
玄诚这种生硬疏离的对话方式,让沈威有些不适应,愣了愣后,尴尬一笑,道:“道长里面请。”
玄诚却道:“沈将军自去忙吧,林公子陪我即可。”
沈威愈发尴尬,看了看玄诚道长,又看了看沈牧之,只好说道:“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了。有什么事,随时叫我。”
沈牧之点头。
沈威走了,沈牧之带着玄诚往春熙苑走。
“什么情况,怎么连脸都不敢露了?”四下无人时,玄诚瞥了一眼他的面庞,嫌弃道。
沈牧之无奈地耸了耸肩,道:“说来话长。不过,如今带着这张面具,主要是不想让当初陷害我那些人知道我还活着。这样的话,对我这边会稍微有利一些。”
“你大哥怎么回来的?”玄诚又问。
沈牧之笑了笑,转头看他,眼神有些骄傲:“若我说是我救回来的,你信吗?”
玄诚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沉吟了一下,道:“我信。”
“真的假的?”沈牧之反问。
玄诚耸耸肩,道:“毕竟也就只有你这个傻子才会愿意做这种九死一生的事情,不是吗?”
“你觉得我很傻吗?”沈牧之认真问他。
玄诚点头:“你要是还不傻,这世上就没傻的人了!”说着,话一顿,话锋忽又一转:“不过,这世上总也需要像你这么傻的人,不然这世界就太无趣了。”
沈牧之看了看他,口中的那句话盘桓了一下后,又吞了下去。
他本想说,其实他和玄通道长也跟他一样,挺傻的。甚至,比他还傻。
最起码,他所奋不顾身的,是自己的大哥。
而他们,不顾安危都要保护的,却是他这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当初,为了他这个陌生人,玄通道长没了。
如今,他一封信,玄诚就来了。
沈牧之忽然想,自己究竟何德何能,才能遇上玄通道长和玄诚这样的人?
不仅如此,他后面还遇上了林姑娘,遇上了何羡哥,遇上了青果……
这一路上,要是没有遇上他们,他就算有十八条命估计也早都没了。从这个角度想想,上天对他,似乎挺厚道的。
如此想着,沈牧之就笑了起来。
旁边玄诚察觉到,问:“你笑什么?”
沈牧之回答:“没什么。就是很开心。你能来,我很开心。”
玄诚哼了一声:“我只是看不得我师兄拿命换来的东西毁在了别人手里!”
沈牧之笑得更开心了。
他是真的开心。
春熙苑中,已经得知消息的青果推着沈牧平在屋檐下等着,见到沈牧之带着玄诚进来后,一番寒暄之后,沈牧之先将沈牧平推回房间安顿好,然后又送玄诚去了他房间,稍微收拾了一下过后,他与玄诚还有青果三人围着一张小圆桌坐了下来。
刚才当着沈牧平的面,玄诚也没说什么,此刻沈牧平不在旁边,玄诚看向坐在沈牧之旁边的青果,目光顿时冷了下来。
“你不是人!”一句话冷冷而出,顿时让青果和沈牧之都惊了一下。
青果一下子就紧张起来,那张可爱的脸蛋上,瞬间如挂冰霜,眼中金光隐现,敌意渐浓。
沈牧之见状不对,立马反应了过来,先是伸手一把抓住了青果放在腿伤已经攥成了拳头的小手。
被他这么一握,青果身上那紧绷的气势立马缓和了一些。
接着,沈牧之赶紧对玄诚说道:“她马上就是我妻子了。”
这句话是沈牧之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一句话。
青果刹那脸红。
玄诚愣住,看看青果,再看看沈牧之,眉头紧皱了一会后,怒道:“你知道她是什么东西吗?”
沈牧之皱了皱眉,玄诚这般口吻,让他微感不适。但他也知道,玄诚本就是那种嘴硬心软的人,他如此反应激烈,只是人对妖的天然抵触罢了。
想着,沈牧之压下心底不适,开口解释道:“我知道!你先别激动,听我解释行吗?”
玄诚看看沈牧之,又看看青果,犹豫了一下后,道:“你解释吧。”
于玄诚这边,沈牧之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于是,便将当初他与玄诚分开之后的经历,都大概地跟玄诚说了一遍。
听到沈牧之说到青果乃是从金元边境处那片山脉中出来的,玄诚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只不过,沈牧之虽然看到了却并未在意,以为只是玄诚还在纠结青果的身份而已。
等到沈牧之说完,玄诚好一会儿都没说话。良久之后,他忽然抬头看着青果,皱着眉头沉默了一会,突然问道:“你之前说她为了救你差一点死了,当时她受了很重的伤?”
沈牧之点头:“嗯。”
“那她那么重的伤,是怎么好的?”玄诚又问。
沈牧之回答:“就是一开始我碰到过的那个白衣女子出手相救的。”
玄诚听闻这话,盯着青果,口中沉声说道:“按照你的描述,她当时的伤势基本上是活不下来的。据我所知,就算那个白衣女子再厉害,她要活,也只有一条路……”说到这里,玄诚忽然顿了一下,而后眼神一厉,朝着青果沉喝道:“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来说?”
青果与他对视着,脸色有些难看。
沈牧之不明所以,看看青果,又看看玄诚,心头那点不悦有些压不住了,皱眉说道:“道长,你这是做什么?”
玄诚恍若未闻,只是盯着青果。
沈牧之见状,犹豫了一下后,便朝青果说道:“青果,你先回去休息。我跟道长单独聊几句。”
青果目光从玄诚身上移开,看了沈牧之一眼后,点头。
这时,玄诚却又厉喝一声:“你现在不坦白,还欲等到什么时候?”
青果身子微微颤了一下,沈牧之忍不住就要开口,就在这时,青果突然一把攥住了沈牧之的胳膊,将他那到了嘴边的话给拦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