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别院的路上,我一路无言,姬兰在一旁默默跟着我。
我突然停住步子,回头对姬兰道:“我要见你们八爷!”
她一脸错愕,“格格这是什么话?”
“我要见你们八爷,”我正声又重复了一边,“我知道你是八爷的人。我有要紧事一定要立刻见他!”
姬兰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估计是在揣度我话中的意思。
见我语气坚决,犹豫了片刻后低声道:“奴才遵命。”
到了傍晚时分,姬兰趁着殊兰帮我泡茶的功夫,俯在我耳边道:“洗衣房有个后门,出了后门,八爷在那里等着格格。”
我微一颔首,从碟子里衔了一块沙琪玛吃了起来。我果然没有猜错!
掐着时间,我便溜去了洗衣房。第一次来,四处一转,这洗衣房里果然有个暗门,暗门出去后是一片空地,没走几步,便看见皇太极屹在冷风里的背影。
我小步跑了过去,他背对着我,想问题想得正出神,也没有察觉我来了。正好,这回我也耍耍他!
于是我照着葫芦画瓢,从后面先拍他右边的肩膀,再站到他左边去。正得意呢,谁知他居然没上当,第一反应就是扭头朝左看。被逮了个正着。
真没劲,我翻一个白眼,道:“你怎么知道我在左边?”
他笑了笑,“只有你敢见了我不行礼,玩这种把戏。”
好吧……
“没想到城里还有这样清净的地方。”住在别院这么久,我居然从来不知道这里还有个后院。
“你知道前面是哪里吗?”皇太极指不远处着问我。
我摇头,虽然我来赫图阿拉也算有不少日子了,可是整日都是呆在别院那三尺地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难得才机会出来走动走动。
“那里是射箭场。”他说。
我“哦”了一声,不明白他为何要告诉我这个。
他见我仍旧一脸不解,于是靠在我耳边,轻不可闻地低语道:“这里是士兵和丫鬟偷情的地方。”
我一下如同吃瘪了一般,怪不得……
他见把我给唬住了,满脸得意,反问我道:“你怎么知道姬兰是我的手下?”
“嘿嘿,”我狡黠一笑,该轮到我凌虐你的智商了!
“姬兰这么谨慎克己的人,从来不离我半步。家宴上,她为了创造我们见面的机会,不仅自己先没了人影,还特地将殊兰支开去领赏,还有——”
我拿起腰间别的那把小刀,“这把匕首也是你让她偷偷放回我身上的吧?”
他欣赏地点了点头,“不错,终于有进步。”
终于个屁啊。这点儿小伎俩,在这现象丛生的城中,我都看不透,以后不得天天都提着脑袋过日子了?在这个小屁孩儿面前找回点自尊了,我满意地朝他做个鬼脸,“全天下又不止你一个人有脑子。”
他一耸肩,“我可没说过这样的话。”
“所以现在我来告诉你。”
我虽然不是什么过目不忘的神童,但是人生阅历可比你个小毛孩丰富得多。
这开场白够长了。我想到还有正事要说,于是便不和他打岔了,道:“说正经的,我有事要你帮忙。”
“猜到了,”他丝毫不意外,“说吧。”
“斐优城这一战,绝不能败!你能不能……想想办法?”
皇太极面露愁容,“这件事,我上次已经说得很明白。这个火坑大哥自己决定要跳,我也没办法阻拦。”
“分明是有办法的,你再想想?褚英……我不能让他出事!”
我将希望全部寄托在皇太极身上。你可是未来的清太宗啊,一国之君啊!这个世界上没有你破解不了的局啊!天无绝人之路,我相信一定还是有办法的。“你不是说,这是你欠我的吗?这次无论如何你都的帮我!”
褚英他现在不能有任何闪失,他是我如今能找到的唯一的线索,若是他死在了布占泰手上,那这个好不容易寻来的线索就彻底断了!那块陨石……怎么会流落到褚英手上,分明是有原因的!我不能让这条线索断了!
他沉默了好久,也神色凝重的盯着我许久。我以为,还要再软磨硬泡一会儿,他才会松口。没想到他长吁了一口气,“我真是拿你没办法……”
我两眼放光,期待地望着他。
“要破这个局,只有一个办法。”他眉头紧锁,“如果斐优城只是一个诱饵,而布占泰的目的是建州的话。唯一的办法,就是里应外合,或许还能有几分胜算。大军一旦出发前往斐优城,那么消息要传回赫图阿拉,一定会非常闭塞。就算我们早知道布占泰留有后手,阿玛为了借刀杀人,惩治叔父,也不会加派增援……我手上没有兵权,五哥和七哥是绝不会出手相助的。阿敏贝勒是叔父之子,对叔父言听计从,亦是不肯出兵的。唯一的希望,只有二哥手上的正红旗了。”
二贝勒代善?可是那晚五阿哥和七阿哥的密谈,分明提到了二贝勒和大妃间不寻常的关系,这大妃乌拉那拉氏阿巴亥是布占泰的亲侄女,万一连代善也倒戈了怎么办?
“二贝勒……会出兵吗?要是连他也见死不救,那……”
虽然他是褚英的同胞弟弟,但看□□哈赤和舒尔哈齐间剑拔弩张的关系……我不免还是担忧。
“所以我说,这是唯一的希望了。”皇太极满脸阴郁,“二哥那边我会去劝说的,但是,除此之外我还需要一个人……一个内应!”
我不解地望着他。
“我们在毫无前兆的情况下,就私自调动一兵一卒。这是让二哥公然违抗汗令,他是不会答应的。所以我需要一个机灵、可靠、并且对局势了如指掌的内应。在洞悉了叔父和布占泰的动作前,就先行给城中通风报信!一旦有了叔父和布占泰有所行动的确切消息,我才可以以请援为由调兵。”
“这样一来,既顺了汗王的意,抓到了舒尔哈齐的口实。又能和布占泰一战高下。父王的目的达到了,也不会再追究私自调遣士兵的事情了。”
虽然此举不能保证十分的胜算,但至少从一成提到了五成。五成……我相信褚英一定能将布占泰打得落花流水!
“好!就这样办!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是啊,此计虽好,但还有三日就要发兵了。眼下我们要去哪里找一个可靠机警,又了解局势的内应呢?大哥的部下全都派去出征了,余下城中的,除了五哥和七哥的部下,便是大妃的势力了。这个内应关系到整个建州的未来,我要留下带领援军,无法亲力亲为……”
我一抿唇,鼓足勇气道:“让我去吧。”
“你……”
“让我混进军营里,我去当这个内应!”
皇太极又惊又怒地瞪着我,这反应完全在我意料之中,想也知道我这么做是多冒险的举动。但是,说了这么多,还有别人比我更合适做这个内应吗?这是现在唯一的办法了,我终于明白,为何那日宴席是,皇太极会固执地主动请命出征,大概那时他就已经审时度势,想到了这一步,做了最坏的打算吧。唯有随征一路观察提防,及时放出情报,才能控制住局面。只可惜□□哈赤直截了当地拒绝了。这个皇太极,说起来只有十五岁,却已经深谋远虑,心思细腻到了这种程度。当真是要成大器之人啊!
风刮在我们两之间,像是一条深深的鸿沟,他突然背过身去,沉重的说道:“……好吧。”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有些不敢相信,他居然答应了?反复确认道:“你……答应帮我?”
“不然呢?”他转过身来,没好气道,“不答应你,你就会拿着匕首架在脖子上威胁我,逼我答应,我不过干脆帮你省了过程。”
被他一语命中,我不免有些心虚,手慢慢从紧握着的匕首上松开。
“这次之后,我就再不欠你什么了。别说我没提醒你,上阵打仗,凶险万分,万一你……”他神色闪烁,有些别扭地说道,“别怪我没提醒你!”
我一拳打在他胸前,视死如归道:“放心,姐姐我命数未到。命不该绝!”
原谅我此刻有些词穷……他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好笑,严肃地一把拉住我的手。他的手很冷,将我的手包在他手心中,目光瞥向别处,冷冷道:“你最好别死在战场上,不然我没法跟你弟弟交代。”
虽然是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但我从他这幅青春期少年的脸红羞涩知道,他心里分明是在担心我。于是强装镇静,笑了笑说:“怕什么?南北朝有花木兰替父从军,宋有穆桂英视死如归抗辽,明有大帅秦良玉,我汉人女子个个都是巾帼英雄,有什么好担心的?”
“花木兰和穆桂英我倒是听过,”皇太极皱了皱眉,“后面的秦良玉是谁?”
我一拍脑袋,糟糕!嘴一快,忘了秦良玉是明末的人,现在极有可能还是个哇哇叫的婴儿,还好我没一口气把什么秋瑾、江姐都说出来……
“啊?就有这么个人呗……”我挠头,搪塞了过去,“不过,你们行军应该要带军医的吧?就是不用拿刀拿枪上战场的那种……我虽然有视死如归的决心,但是毕竟是一介女流,碰巧懂些医术,包扎啊缝合啊上药止血啊我都会,能不能……把我安排在军医里。”
“这个我当然知道!难不成让你提刀上阵,去送死吗?”皇太极一扬眉,“亏我还觉得你不笨。真是我想多了……”
我松了一口大气。不用上阵就好,我虽然见惯了尸体,但也不想客死他乡,命送大明朝啊!
“行了,离出征的日子不远了,既然决定要随军,那就要学些基本的功夫,就算是当军医,也是要会些防身之术的,”他打量了我一会儿,问道,“你应该还不会骑马吧?”
我心虚地点了点头。
他满脸的无奈,“明天,老时间,到这里来,我教你!”
××××
明万历三十五年,三月。
夜幕降临,原本平静的夜晚,今日却不那么平静。集结的三千兵马将趁着夜色,在赫图阿拉城点将台誓师。过了丑时,原本是关城门的时间,可今日却城门大开着,各个方向都散布者守兵。
三日之后,今天……便是出征的日子。
皇太极将我安排在二阿哥代善的麾下,当他的近身军医,据说代善腿有顽疾,若是出征,身边通常都会带上一个近身军医,所以不会惹人怀疑。大贝勒府那边,就由嫡福晋帮我遮掩着,借口我身体不适,先回家几日,其实无非也就是将那些下人糊弄过去。
过去的这几日,我一直跟着皇太极苦练骑术和基础的箭法,也算有些成效,虽说他才十五岁,但箭法极准,对行军作战的要领掌握得到有佳,那气势丝毫不逊他人,颇有将才风范。
幸好这关外人,对女人从军未有什么忌讳。随军夫人也是常有的事情,按皇太极的说法,女真的姑娘,五岁就会骑马,十岁就能射猎,哪像汉人,在家里织布绣花。游牧民族的女子确实彪悍,听说不少部落里头还有女人组成的兵阵呢。我虽然不知道真假,但是见大家都对我的存在,见怪不怪了,才勉强有几分相信。
虽然我只是个军医,但是因为我怕死,所以非要套上一副甲胄穿。这可是古代的防弹衣啊,再沉再闷我都要穿着。
代善是知晓我的身份的,既然允许了我与他随行,可见皇太极已经完全说服了代善。一直到了点将台,我才真正与代善见面。与那日在席上所见有些不同,也许是因为现在他穿着盔甲,骑在战马上,是另一幅英姿。其实细看代善,与褚英的相貌倒是极相像的,不过褚英偏刚毅,代善偏谦和,看着文质彬彬,所以两兄弟给人的感觉大不相同。
“八弟说的人,就是你?”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番。
“见过二贝勒。”我说。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我,虽然我也骑在马上,但个头还是比他矮一大截,怯怯地点了点头。
他挑了挑眉,“勇气可嘉。”
“二贝勒过奖。”我低声道。
他挪开眼神不再看我,面无表情道,“先说好,打仗可不是过家家,你别拖了我的后腿。乌拉军来了就撒腿跑,到时候我是不会救你的。”
“我一定不给二贝勒添麻烦。”代善这个人我从未接触过,也不清楚是个怎样的角色,所以凡事小心为妙。
他没有再理我,径自骑到了点将台前。代善与褚英二人所领的旗号不同,所以队伍也相距甚远,我也不担心会被褚英看到。不过被他看到说不定更好,说不定他还能在关键时候救我一命呢?反正代善我是指望不上了……
台上唯独坐着舒尔哈齐,此时点将台前已经聚集了□□哈赤钦点的将领们,褚英、代善、费英东、扬古利、扈尔汗都到齐了。可奇怪的时,居中端坐在点将台上的舒尔哈齐却丝毫没有要点将发兵的意思。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流逝中,天色也愈加青紫。我所处的队伍中的一些士兵也等得不耐烦了,纷纷议论道:“这三都督怎么还不点将?”
“这不常书将军还没到嘛,当然得等他了。”
“切,仗着是统帅是三都督,就来摆架子……”
“汗王不在,就算三都督真延误了时辰,谁人敢作声?还有那常熟将军,大贝勒也得给他几分面子不是吗?”
“还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正说话间呢,那常书将军才骑着马慢悠悠地来到点将台前,手上还拿着酒袋子,张口就道:“咦?大家都在呢!”
这古人打仗这么随便吗?这跟我在电视剧里头看得军纪分明的出征场景完全不一样啊。
“哎呀,你们都来齐了,也不派人去喊我。”常书还在打着哈哈。
底下的士兵一听这话,更是窝火,就差没骂脏话了。明明全军人干等的就是你,居然还这么理所当然。
费英东见常书来了,上前对舒尔哈齐道:“三都督,人都到齐了,现已三更,正是出兵吉时,该点将发兵了!”
舒尔哈齐却像是充耳未闻,对着常书干瞪眼,又看了眼天色,摇头道:“再等等吧……”
费英东见状,只得退下,在一旁干着急。
“等啥呢?等他娘的打雷下雨收衣服啊?”
“搞什么啊,咱们还走不走了……”
底下又哄起一阵议论声。
我仔细观察着点将台上的一举一动,因为我是代善的随从,所以列在部队的最前排,从而能清楚地看着他们的动静,听到他们的对话。
只见身为主将的褚英和代善两人都挺沉得住气,没有一个打算去劝舒尔哈齐点兵。
褚英神色无异,一手牵着缰绳,一边在和代善交谈甚欢。
又过了一刻钟,眼看发兵的时辰已经过了,再不发兵只怕是延误了军情。这次是扈尔汗沉不住气了,大吼一声:“三都督!你盯着这天也看了半宿了,云都被你给吓跑了!”
费英东走到褚英和代善面前来,劝说到:“二位贝勒,这三都督迟迟不发兵,如何是好?”
褚英一脸无所谓,双手抱胸,“我又不是统帅,我做不了主。”
“这……”费英东犯了难,“汗王要二位贝勒爷为主将,协助指挥,理应去提醒一下为好。”
“他是帅我是将,他是叔父我是侄,”褚英也不快活,“这里有轮得到我说话的地方吗?”
我心里想,不发兵最好!这样舒尔哈齐直接就范了大逆之罪,我们也不用去斐优城会那个布占泰,皆大欢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