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厚基,自从第一次护法战争带兵南下驻扎在上海之后,用血腥手段镇压护法军,得到了袁世凯的器重;之后再通过投靠段祺瑞,才获得了主政福建的机会。
但是作为一省的督军,统兵数万,他这辈子的作战经历之中,鲜有胜迹。
在段祺瑞下台之后,原先段祺瑞旗下的‘督军团’的成员之中,除了少部分地方势力实力太强,‘直系’的曹锟和吴佩孚毫无办法下手之外,比如安武军的倪嗣冲,安徽倪家。还有部分选择抵抗的都已经被从督军的位置上赶下来了。军队也多半被‘直系’收编,而李厚基是‘皖系’督军团之中最先反水的地方大员,但并不被‘直系’上层信任。
从孙传芳带兵进入福建平叛就能看出,他已经失去了对福建的军政大权。
离开,是他唯一的选择。
其实段祺瑞当初二十多人的‘督军团’,眼下真正和他一条心的也就卢永祥。倪嗣冲的安武军,虽然有五万大军,训练多年,战斗力在‘皖系’各军之中是属于比较好的,但倪家是自成一家,并不听从段祺瑞的派遣。而且倪嗣冲主要的筹备军费的来源是淮盐,集中在蚌埠一带,但随着盐税上缴,银行代缴之后,安武军的军费就成了中央拨付,地方无法筹集的局面。
也等于说,安武军已经是被卡住了脖子,没有和曹锟和吴佩孚叫板的实力和机会。
外无强援,内无强军。
李厚基的仕途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的境地。
李厚基的死活,没人关心。‘皖系’恨他,‘直系’不待见他。他唯一纠结的是:回老家?还是去天津?
在民国从政的政要,不去得罪人是不可能的,虽说荣归故里是每个功成名就的政客都希望的归宿。可故乡太危险!以至于很多政客都不敢回到老家安度晚年。只能选择相对安全的天津、上海等租界。
这并不是说这些北洋的军政大员在老家不受待见。其实,很多北洋军政大员们,对老家的建设是非常看重的。人都是要名声要脸的,虽然在外偷鸡摸狗,回家的日子里还是要鲜衣怒马。打肿脸,充胖子。黎元洪在老家办的中学,不要钱就能读书;曹锟修建祖坟祠堂之外,也在老家花了不少钱修桥铺路的事也没少做……
但这些人的手上。都沾了不少‘国党’的血。
从护法战争开始,袁世凯和孙大先生之间不死不休的立场,军队平叛,抓捕‘国党’成员,枪毙……谁手上都不会干净。而‘国党’一直以来都是处于弱势地位的在野党。这就让‘国党’的斗争手段变得无所不用其极。
从同盟会时期,刺杀,就是‘国党’最重要的斗争手段。
而‘国党’内部,训练出来的杀手,水平参差不齐,但决定是有的。一旦被这些人盯上,别说在家安心生活了,不被在院子里扔炸弹,水井里投毒已经算是烧高香了。
还有一批又一批的枪手,不胜其烦。
再失去了军队之后。很多军政大员们都要面临一个问题,如何防范无休止的刺杀?
租界于是成了最安全的庇护所,‘国党’的成员再嚣张,手段再卑劣,也不敢去撩拨列强的耐心。一旦引起了外交问题,本来就过的和老鼠差不多的‘国党’就更难生存下去了。
李厚基在督军府邸叹了口气,官宦生涯大半辈子,最后成了有家不能回的境地,这要是在清朝的时候,谁敢相信?
“老爷。天津的宅子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就是下人还缺一些。”
“一定要身家清白的,不然,宁可一个都不要。”
李厚基正色道。这一点,他没有选择。‘国党’的刺杀,在军政大员的心目中,已经成了挥之不去的阴影,面对可能到来的刺杀,最好的办法就是防止内外勾结。
丫鬟、仆人、老妈子、司机……
这些大户人家却少不了的下人。都是容易让‘国党’钻空子的职位,如果通过人牙子介绍,李厚基根本就不敢用。他当初带兵攻克吴淞口的时候,杀了数百的‘国党’的成员,在上海,也没有手软手上的人命少数也有上千。要不然,他一个毫无根基的淮军小人物,怎么可能受到袁世凯的器重?
还有段祺瑞,段合肥不贪财是出了名的,送礼就想要获得段祺瑞的认可,是绝无可能的。说不定,连大门都没有送进去,就被赶出来了。李厚基要是手上没有一点被段祺瑞认可的功绩,怎么可能成为‘督军团’成员?
而捕杀‘国党’成员,无疑成了迎合上层的意思,也是最没有风险的功绩。
可以说,李厚基这辈子,升官发财,都是靠着捕杀‘国党’成员。现在,他要退出政坛了,手上没有了保护的军队,反而和‘国党’的地位颠倒了过来。
李厚基开始战战兢兢的思量,如何保命。而‘国党’很可能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将李厚基作为猎杀和报仇的目标。
孙传芳的步步紧逼,也让他感觉到了事态的严峻。
及时退出漩涡才是他想要的策略,但在此之前,他还是不甘心,想着在任上的时候,最后捞一笔。于是一笔价值400万的货物和白银,成了他在福建主政这几年之后的最后一笔大收入,其中包括部分福建的赋税,财政厅的库存白银。
这些货物都堆积在福州码头的仓库里,随着北方的奉军崛起,驻扎在福州的海军都已经部署去了北方。码头也变得空荡荡的。李厚基想着只要两天之后,英国的定期轮船抵达福州,他就连着货物和人,一起去天津,从此离开福州这个是非之地。
至于留在福州的军队?
一个督军,后手里能够控制的军队只有一个团的兵力,还能当什么用?
李厚基想的很穿,他是要在孙传芳发动雷霆一击之前,把事情做绝。你不是能耐吗?老子给你留个空壳子,让你去嚣张。面对孙传芳这样的后辈。李厚基一想起来,就咬牙切齿的怨恨。
这家伙根本就不是来平叛的,而是来夺权的。
既然这样,李厚基就没有给孙传芳入住福州留下丝毫的余地。把能搜刮的钱,都运上船,让孙传芳头痛去。
福州码头,江水唰唰的冲击着堤坝。
夜晚之后,码头上静悄悄的。已经看不到当年轮船轰鸣的机器声,反而在政变之前,有种让人压抑的平静。除了远处的灯塔散发着暗红的灯光,还能依稀的感觉到这是一个靠海的港口。
在货仓的一个角落里,两个穿着褴褛的汉子背靠货仓的货物,低声交谈着。
“龙头说不能让李厚基这么便宜的离开福州。而今天半夜,孙传芳的一个团的作战部队会抵达港口,这是最好的机会。”
“这都后半夜了,还没有船进来,能来吗?”
等到明天。英国的轮船到港,货物送上船,估计孙传芳也不敢上船去检查,更不要说他手下的一个团长了。
年纪稍长一些的汉子低声道:“再等等……”
“对了,大哥我们总不能去孙传芳的军队报信吧?再说,他们也不会相信我们,这么让军队注意到码头的货仓?”
“看到边上的那个货仓了吗?”
“美孚的仓库?”
“等到孙传芳的军队抵达港口,点火烧掉它!”
“这可是美国人的货,能行吗?”
“想要码头戒严,让军队注意到货仓。这是唯一的办法。我们不能出面,孙传芳和李厚基都是一样的货色。我们要是露面了,最后等着吃牢饭吧?”
“可那是油库啊!里面堆放的都是点灯用的没煤油,万一火势无法控制。边上的几个货仓就危险了。我们兄弟虽然跟着大龙头混饭吃,可码头上的兄弟们呢?要是没有活干,他们岂不要饿肚子?”
“白天已经拉过一批煤油,估计美孚的货仓里的存货不多了……”
两人都是心中惴惴不安,焦急的等待着轮船的出现。
等到后半夜,江面上终于出现了暗红色的灯光。很弱,但还是能够远远的看清楚。这是轮船的导航灯,码头上的工人都对此非常熟悉。为首的那个汉子拿起身边的油桶,转身走进了黑夜之中。
随后听到像是洒水一样的声音,应该是倾倒煤油的声音。
轮船靠岸,时候是整齐的步伐声,还有军官的呵斥声,让寂静的码头仿佛恢复了一些生气。走下船的一位上校军官,闻着空气中的味道,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似乎觉得有些不对劲。
刚想要命令手下去勘察的时候,就看到火光从码头边上的仓库窜了起来……
下船的士兵都是从军多年的老兵,大部分都是从长江防线跟随孙传芳来福建的精锐。
用不着军官的过多命令,就寻找附近适合躲避的掩体,封锁了港口对外的唯一通道。
可是这并不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偷袭,而是一次有预谋的纵火。
码头上火光冲天,煤油虽然不如汽油容易点燃,可一旦火被点起来,燃烧起来的浓烟和火光,一样让人无法靠近。
火势一下子蔓延开来,让军队束手无策。他们根本就不是专业救火的消防队员,而且面对油库失火,连专业的消防队员也多半是束手无策。在此危机时刻,团长下令:“将边上的仓库内的货物搬空,隔离火场。”
这也是军队唯一能做的事了,可让孙传芳的嫡系部队意外的是,在边上的一个仓库里,竟然有一个排的军队驻守。在仓库驻兵,除非是重要的货物,一般怎么可能会有驻兵呢?
“薛团长,这些货物不扰您的士兵搬运了,兄弟们忙活就可以了。”
看守码头仓库的是李厚基的一个本家侄子,军衔虽然不高,但颇得李厚基的信任,他对仓库内的货物心知肚明,眼神也有些飘忽不定,不敢正色以对。
薛团长顿时觉得其中有隐秘,哈哈一笑道:“既然是李长官的货物,兄弟们是不敢私吞的,但你看边上的货仓已经着火了,空气中弥漫的都是煤油的气味,货物继续放在货仓里很不安全。”
“我已经通知搬运的工人,马上就会抵达。”
“既然如此,薛某就告辞了!”
薛团长背过身去,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而是闪过一丝的怀疑和不解。码头的仓库里驻军看守,除非是重要的货物,李厚基绝对不会如此紧张。
难道是军火?
可问题是李厚基连军队的控制权都没有了,他要军火干嘛?
烟土?
也不像,因为烟土的话,有种刺鼻的味道,而在仓库里,完全闻不到这样的味道。
……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薛团长迈开步子一步步的往仓库外走去,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李厚基的侄子才想起来,为什么不在刚才扣押薛团长呢?万一对方走出了仓库之后,让外面的军队进攻,就他手下几十个手下,能抵挡一个团的进攻吗?
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薛团长听到身后的喊声,反而步伐更大,走的更快了。一转身,在仓库门口就消失了背影,随后就听到薛团长在仓库外大喊:“警卫连……把仓库里的人够给我拿下!”
几乎是兵不血刃,薛团长就已经拿下了仓库,当他看到贴着财政厅的封条的箱子的那一刻,顿时明白了为什么李厚基的侄子会出现在仓库,看守这些货物。
大部分都是福州周边地区的夏税,一箱箱的银元,晃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加上仓库内其他的货物,大部分都是福州库存的货物。很显然,李厚基将这些货物堆在码头上,并不是给孙传芳送去的,他是要逃。而这批货物现在落在了他的手里,可他却为难起来。
捞一笔?
恐怕等孙传芳抵达福州之后,他不但捞的钱都要吐出来,还有性命之忧。他深知自己家的大帅,是绝对不允许手下有事瞒着他的。犹豫了很久,只能命令用船上的发报机,给在泉州的孙传芳发报,将情况说明,让孙传芳去处理。
而李厚基在码头失火之后,很快就得到了消息,看到远处一片红色的天空,脸色顿时惨白不已,咬着牙暗恨道:“孙传芳,老子和你势不两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