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滩,要找一个托,还不容易,界面上逮住个夹着公文包的,就说自己是做生意的,十个里八个是骗子,有一个还没入行,有一个成功骗到了第一桶金,成为真老板。
托,不就是骗子吗?
可问题要有水准的,让人一看就觉得高山仰止的托,还真得有一定的身份。
虽说也是做局,可问题是这个局必须要有身份的人坐镇才行。
要是随便从街头上划拉一个大鼻子蓝眼睛的洋人,卫挺生也不用为难了,十六铺码头上多的是,还有霞飞路的咖啡馆,爱多路靠近码头灯塔附近的交易所边的马路牙子上,一天五十块钱招洋人,找百八十个有点困难,但要找一两个,那还不手到擒来?
可这样的托,在上海滩谁认识?
高档的大饭店就进不去,更不要说去参加一家轮船公司的拍卖会,这不是明摆着让人怀疑吗?等到拍卖开始的之后,一个劲的抬价,就算不是托,也变成了托。至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尤其是在上海滩,骗子比好人多的城市里,那个投身商界的大老板,没有一个惨痛的上当受骗史?
所以,这个托必须要有身份,能够扛得住事,而且来的宾客之中谁也不能怀疑。
估计,这样的关系,也只能是王学谦能够请得动了。
王学谦拿着话筒,想了一会儿,说道:“等我电话。”就挂断了。
守在电话机旁边十多分钟之后,电话铃声响起来,卫挺生不做停顿立刻拿起了电话,话筒里传来王学谦平静的声音:“花旗洋行的劳伦斯总经理答应出席拍卖会现场,但是他不会参与竞拍。”
“得嘞,您瞧好吧!”卫挺生就是要这样重量级的托,一下子将拍卖会的档次提上去了。另外也给他狮子大开口增加了一点砝码。
有洋人出场的地界,尤其是民族资产中很敏感的产业,肯定会受到普遍的关注。而且劳伦斯的身份正好,谁都知道王学谦和泛美银行的关系很铁,请泛美银行的总经理来,那不是来拉仇恨值的,而是摆明了告诉人家,这是一个套。
可劳伦斯就不一样了,这位是花旗洋行的总经理,同时花旗总会又是美国商会的筹办方,花旗代表的不仅仅是一家洋行和银行,更多的是美国商会要进军长江客运航线。
武汉到上海。
长江流域最重要的两个贸易城市,武汉的经济地位在民国仅次于上海和天津,之后的广州、大连和武汉都是差不多的地位。作为华中的经济重镇,武汉必然是商路繁忙的重要城市。但是就武汉的交通来说,除了一条卢汉铁路,只有靠着长江航线了。
武汉往南的铁路基本上都处于勘探的阶段,少数修了的,也不过是一小段。
连接武汉和外界最大的运输工具还是轮船,而大达轮船公司,成熟的客运轮船班期,却是能够给人一种假象,只要买下大达轮船公司,扩建之后就能成为在长江航线上最重要的轮船运输公司。美国人一旦参与了这场竞拍,说明插手轮船公司的意图很明显。英国人可以忽略民国本土资本的竞争。因为对于英国轮船公司来说,民国资本太小,根本威胁不到他们的生存环境,可美国人就不一样了,作为全世界的债主。美国资本早就超越了英国,成为世界上最庞大的资本雪球。
砸在哪儿,不得一个深坑啊!
到时候,不仅仅是英国人要紧张,连日本人,都要紧张了。
卫挺生打这个电话,就是要这个劲,要触动不了英国佬的神经,他就能把事情给办妥当了,何苦去为这点小事麻烦王学谦,万一让王学谦质疑了他的能力,他还怎么混?
卫挺生也是没办法,大达轮船公司拍卖的消息,早就在上海滩上传遍了,甚至张謇这位前清的状元,民国内阁前内阁成员都在商界呼吁,一定要将民国自己的轮船公司留在民国。可问题是,这世界上奸商从来不会缺,谈民族大义的时候,一个个都是意气风发,恨不得今天就把英国佬踩在脚底下,明天就一脚将小鬼子踢下海。
可一旦和钱搭上关系,就完全变味了。
最先搭上关系的是虞洽卿,这位本来就有轮船公司,不过不是跑长江航线的,而是走沿海航线。从上海到宁波的货运和客运,自从沪杭甬铁路全线通车之后,他的轮船公司受到了一定的影响,开始跑沟通南北的货运航线,主要是运送煤炭。
宁波、杭州等地建立火电站,本来就需要大量的煤炭。加上火车也需要煤,连城市做饭都需要蜂窝煤,自然生意兴隆。可问题是,虞洽卿不满足了,走国际航线他没有这个本钱,再说风险变数太大,他承担不起那个风险,如果能够在竞争激烈的长江航线中分一杯羹,自然不会放弃。他找上卫挺生就为了大达轮船公司,四条客运轮船加上两条货轮,三十万。
能开出这价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可问题是,不仅仅是虞洽卿,来找卫挺生的都是这个价,大达轮船公司且不说张謇投入了多少钱,就那几条船就不止这个价,翻一番才差不多。
可所有人都存着来捡白菜的心思,根本就不是卫挺生能够改变的,不是他想要拆台,故意找来洋鬼子和这帮家伙打擂台。问题是,这帮人也太狠了。
至少八十万的资产,想要半价不到就买回去,这不是明抢吗?
可这帮人还有理了,大达轮船公司不就是大生纱厂的产业吗?大生纱厂都破产了,这家一直亏损的轮船公司没有道理不低价处理啊!兄弟们给的是良心价,好不好。
要说上海滩上的奸商都盯上了大达轮船公司这个金疙瘩,也不能说全部都是奸商,至少有个人是诚意十足的。
上海滩,有名有姓的人太多,但能够让普通人都记住的真心不多,黄金荣黄老板是一个,他是嚣张惯了的人,加上街面上的徒子徒孙多的跟牛身上的蚤子似的,数都数不清楚。
另外还有一个后起之辈,杜月笙。
为什么坏蛋要比资本家更容易让人记住,因为坏蛋太深入人心了,帮派除了敢去欺负一下平民百姓,你让他们去欺负一下警察局长,有这份胆量吗?如果去欺负洋人……算了,警察局长都不敢去欺负洋人不是?
杜月笙就是这样一个人,一朝成名,以前是十六铺水果小王子,后来进了黄金荣的公馆才走上了高速发展的道路。等到三鑫公司成立,他成了股东之一,就已经是黄金荣的左膀右臂,上海滩上响当当的大人物。不过这个大人物最近心情很不好,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名字能够吓住小孩子,这是反派好不好?
他是要做宋江,及时雨那样的男人,怎么能做一个顶风臭十里的坏蛋?
另外,他觉得自己的事业遇到了瓶颈,三鑫公司不是做正当生意的,算是见不得光的生意。黄金荣当初就想过要改变形象走入上流社会,当年‘信交风暴’的时候,老蒋走投无路,求着虞洽卿去了黄公馆。要是换一个人,黄金荣绝对不会给老蒋出头。看在虞洽卿的面子上,他接下了老蒋背的外债,为什么?
还不是虞洽卿是上海总商会的副会长,是上流社会的头面人物。
当然在上海滩,虞洽卿的生意做得不算大,比他有钱的人多了去了,可他在商场的身份却是高的离谱,在商会和英国人哪里都吃得开,黄金荣就必须给虞洽卿这个面子,当然虞洽卿也没有和黄金荣深交的意思,属于黄金荣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可就算是这样,黄金荣也是趋之若鹜,因为这是他要巴结的人。
这一次,杜月笙终于也找到了机会。
他看人一直很准的,张謇落难了,也不能说张謇真要到流落街头的地步。只不过大生纱厂开不去了是事实,隶属大生纱厂的大达轮船公司也要拍卖。他探听到了商界对大达轮船公司普遍想要去赚便宜的心思,低价买下这家张謇付出不少心血的轮船公司。
急人所需,才是及时雨啊!
杜月笙立刻认识到了这是一次机会,一次搭上张謇关系的机会。连夜让人打听大达轮船公司的估价,算上码头的使用权,还有轮船等资产,大达轮船公司撑破天也就一百万的价格。
杜月笙觉得这个钱,自己拿得出来。要是能够搭上张謇的话,只要张謇这位全国总商会的会长说一句话,杜月笙身上的污点都能洗白了,在商会正道生意也能辉煌腾达。
带着手下高鑫宝去找张謇下榻的大饭店,可是让他气地鼻子都要歪了的是,他竟然和手下被张謇的管家轰出来了,甚至连通报的机会都不给。
张謇是谁啊!
状元。
华国总商会的会长。
长期担任北洋军政府的农商总长。
一个街头的混混想要求见张謇,这不是白日做梦吗?
高鑫宝长着一张大饼脸,绿豆眼,眼神挺贼,不过这时候完全凶光毕现,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大哥,老家伙不给爷们面子,让兄弟们打听清楚老家伙的行踪,路上绑了他!”
“绑人!你就知道绑人!你有几个脑袋?一直告诉你,得罪不起的人,千万不要得罪……”
杜月笙本来心里头就有气,被高鑫宝这么一说,再也忍不住了,一招力劈华山就往高鑫宝锃光瓦亮的脑门上招呼,一边说,一边骂。大巴掌那个叫响,高鑫宝躲无可躲,只能一个劲的缩脑袋,可问题是,他忘记了能缩脑袋免去挨打的生物是王八,可惜他不是,连装都装不像。
绑架张謇,他杜月笙不要命了?
这也是为什么上海滩有那么多退出政坛的人物,谁听说过被绑架的吗?
不是不能,而是不敢。就青帮在街面上的人手,绑个人还不是手到擒来,可问题是绑了人怎么收场?到时候惹了众怒,谁也保不住他,就算是他杜月笙已经算是上海滩数得着的一号人物,可问题是,上海滩的那些大人物,有那些是名声响亮到众人皆知的?
王学谦,在没有当上浙江总督的时候,低调地和路人差不多,平常老百姓根本就不知道西摩路王公馆住的主人是谁?可上海滩有几个人敢去撩拨王大少的怒火?
估计连洋人都不敢,更不要说是界面上的大佬了。杜月笙也是如此,法国总巡捕给他一点脸色看,他都受不了,那些真正的大人物,谁也不会用正眼看他一眼。张謇这样的身份,比起虞洽卿来说,简直就是无法企及的高度,用粗鄙一点的话来说,虞洽卿在张謇面前,就是一个屁而已。当然张謇是状元,是文化人,是华商总商会会长,是政府高官,不会说出如此粗俗的话来,但想要让他正眼看一眼,虞洽卿还不够格。
这也是为什么张謇会求一些大银行,而会忽略上海滩那么多的中等银行。
其实,虞洽卿掌舵的四明银行的实力也算不错,比浙江实业银行或许差一点,可实力上的差距最多也就是三四成而已。可为什么张謇对虞洽卿连考虑的想法都没有?
因为不是一个阶层的人,走不到一块儿。
虞洽卿是草根爬上来的社会名流,而张謇是金贵的状元郎,政府高官。他要是选择的话,只会选择叶景葵。因为叶景葵是前清进士。再比如王学谦是世代书香门第,王学正宗,所以张謇不会在意王学谦的身份是晚辈,张謇也不会觉得掉价。
聂云台,曾国藩的外孙,老爹更是当过安徽巡抚和浙江巡抚,封疆大吏……
杜月笙是什么出身?
上海滩小混混,小流氓,他要是都能登上张謇的家门,张家在张謇手里就算是门风败坏了。
杜月笙气不过啊!打手下也不能真打,再说了,高鑫宝就一个怂玩意,打他只能更生气。这口气真要忍下去,非憋出病来不可,杜月笙回去的车上越来越不是味,“全上海滩给我收罗拍卖的请柬,我要亲自参加拍卖,让张謇知道,我杜月笙不是那种上不了台面的人。爷不信了,想当冤大头还会没门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