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纷飞,招式狠。
一招使出平生所学,仙家气浪扑向黑衣女子。
她终于动了,甩出手中皮鞭,卷住汽浪,缩紧成团,再将气团冻成一个冰球,抛向空中,抽碎。
冰屑四溅,摧得落雪更急,一时间,雪雾迷漫。
冰雪扑面,冷得能割裂人脸。
大仇之下,摘月也十足硬朗,忘掉了女子矜持,迎痛而上。
再舞出数十支气箭,刺向黑衣女子。
“麻烦!”
一声冷斥,黑衣女子鞭打螺旋,将气箭尽数挡了出去。
趁摘月凌在空中,身形不够灵动时,再甩出皮鞭,将她手脚缚住,生生将她自半空中拉了下来。
摘月坠进软雪,立即翻跃身形,再要反招,却发现手脚已不能再动了。
皮鞭上携着阴煞寒气,几乎冻僵了她。
“要杀就杀,姑娘要是皱一皱眉头,就不算英雄!”
技不如人,气势却不能输了。
除死无大事,怕什么?
黑衣女子飘飘落下,轻轻踩在雪面上,低目下望,聚起纤眉:“我带话给你,你为何要杀我?”
她好蛮横,只许她杀别人,不许别人还手吗?
“我师兄也带话给你,你为何要杀他?”
她师兄?
轻轻冷笑:“我不认识你师兄。”
“你当然不认识我师兄了,像你这样目中无人的,能认得谁?”
青丝上的落雪已凝结成冰,摘月的红唇毫无血色,不住的打着冷颤。
一副瘦脸,却依然倔强。
小道姑说话没头没尾,与她讲不清道理。
黑衣女子也不愿再与她纠缠,轻轻抛了句:“你与我多呆一刻,就少一刻的阳寿,速速离去吧。”
话说完,她缠回皮鞭,附在纤瘦的小臂上,有一扣铁环,分外煞气。
瞬间被解放了手脚,急忙提起真气御寒。
几个吐纳后,摘月娇声喝问:“你有胆子来寻我,就该有胆子说一句实话,你是不是杀了我师兄?你是不是抢了我的无常斩?你是不是为难了白无常?”
这几句问话没头没脑,让人怎么回答?
黑衣女子随雪而起,又虚坐在飘雪中,自顾随雪浮动,姿意万分。
她的狂妄,更惹摘月羞愤,奈何的确不是她的对手,须禀回师门,携师兄们来助拳,才好一举拿下她。
摘月紧咬贝齿,抬头直斥:“黑无常,杀人在前,抢兵在后,你好卑鄙!”
黑无常?
她以为我是黑无常?
深吸一口气,斜目下看,正对上摘月一双星眸怒视。
许她胡言乱语,也许我信口随说。
“人是我杀的,兵是我抢的,白鬼也被我打残了。”
冷笑后,直视摘月:“我是黑无常。”
白君居然残在她的手下!
脑中像被雷电击到,顿时愣住。
倒吸一口冷气,心里懊悔万分,若不是白君舍了真灵,助我炼好红头绳与天精石心,又怎么会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他是那么的英雄豪杰!
已经受我连累。
这次偷出师门,死了采星师兄,丢了随身法器,残了白君鬼使,这是惹了多大的祸。
左思右想,几乎要哭了出来。
眼眶擒着泪水,就是不让它滴落,偷偷御起掌中气箭,想要与她拼死一搏。
再抬目寻望时,她已无踪了!
杀了人想跑?
你未免太不把荡魔一族放在眼里了!
我先回师门,邀来兄师们助拳,再砸你地府道场。
黑无常,你给我等着!
主意拿定,眼泪滑落,在瘦脸上留下霜记。
舞袖生风,摘月乘风南向,离开了这方阴煞寒地。
谁能料到,孟女授魍电捎去白无常的一句话给摘月,竟能引起后来地仙围砸地府的祸事?
下山的路径已经全无,皆横七竖八的倒了数百棵古树,枝杈尖锐,残破的遮挡。
沙纱莎与蛇王女儿跟在黑无常的后面,有他的铁链开道,没路也能生生的劈出路来。
树干下,树杈间,又枉死蛇鼠虫蚁无数。
破了残树尖枝,终于行到山脚下一处平坦地。
绿草茸柔,好像天仙铺就的软毯,数枚野花点缀其中,像夜空坠落的星。
软毯落星间,停着一架马车。
四匹黑亮的骏马,一架宽大的车厢。
马儿有缰绳拴扯,四散挣脱,却怎么也逃不了。
若不是马儿都被栓在粗壮的树干上,方才山间激斗,早就惊走了它们。
见它们眼底泛红,怕别被骇破了胆,黑无常忙点足跃近,轻抚马鬃。
马儿起初狂躁,后蹄蹬踏,妄图甩开黑无常。
妖都近不了身的黑无常,普通的马又怎会占到他便宜?
几个回合后,马儿体力不支,终于渐渐收起脾气,与黑无常耳鬓厮磨,好像已把他认做了主人。
“唉,也不知道是谁家的马车,好气派呢。”
沙纱莎羡慕的赞了一声,小心的绕开烈马,走到车厢旁,左摸摸,右碰碰,竟然是上好的黄花梨木造就。
“也不知道主人干什么去了,竟然这么粗心,也不怕弄丢了。”
满眼奢望,真希望这架马车是自己的,离东海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呢。
“你就是这架马车的主人。”爽朗的笑声自背后传来。
背着四坛果子酒,腰里挂着五彩剑,白无常神气的走到车旁。
拉开车厢门,现出里面奢华的装饰,将果子酒放进车厢,对沙纱莎拱手作揖,逗她说:“请主人上车,咱们即刻赶路。”
看他那副神情自得的样子,笑嘻嘻的自信,难道他知道这架马车的来历?
细眉一挑,沙纱莎撇嘴一笑:“你真能做得了这架马车的主?”
点了点头,他又将车厢的门开的宽敞些,摇头晃脑:“我能做马车的主,你能做我的主,这叫两全齐美,各得其主。”
又来了,他一得意,话就说个没完。
贪婪的看了看车厢里铺就的锦缎子软垫,止不住心痒。
管它马车是谁的,我们是跟黑白无常同路呢,只有无常刮油,谁敢抢他们的东西?
想到这里,她也得意,拉着蛇王女儿跳进马车,舒舒服服的坐下了。
白无常也想钻进车厢,听到耳畔小爷重重的哼了一声,这才恍然苦笑:“我差点忘了,驾席才是我的位置。”
二君共乘驾席,提缰催马。
车轮滚动,载着欢喜载着愁。
每一段路上都有风景,也有故事。
不去走,永远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人,发生什么事。
车渐行渐远,回首望,一座大好山峰已经半边残破。
雨丝渐缓,几缕阳光透过薄云抚摸山巅。
妖气已经不在了,青山又迎回光明。
山间残路泥泞,一个头大如斗的白须大汉,拖着半边残破的身体,正趴在泥泞里喝水。
水与泥,泥与血,都混在他的口里。
他毫不知味,昔日威风煞气的正中妖祖,此刻已经沦落成一个白痴。
喝饱了水,又抓起几把泥,抹在自己的身体上。
他以为泥水是药膏,能治好身上的伤。
抹匀了泥,又浑浑噩噩在山里乱闯。
地上到处都是断裂的树木,露出尖枝,将他本来就残破的身体又划出许多新伤。
一脚踩了个滑,人又摔倒。
听到背后一声叹,两声笑。
翻转过身体,见到一个身材妖娆,一袭红衣的女子正盯着自己瞧。
将泥水抹匀,慢慢爬起来,问她:“你叹什么,笑什么?”
女子后退一步,举袖遮着口鼻,似乎嫌弃他的一身腥骚味儿,只露出一双明艳的眼睛,轻声回他:“我叹造化弄人,好好的妖祖变成了傻瓜,我笑一诺千金,我那人儿果然守信,留给我一颗无双的内丹。”
她长得挺漂亮,可惜是个白痴,尽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
用脏手抹了抹了脸,力王懵懂的摇头:“妖祖是什么东西?内丹又是什么东西?”
“你想知道?”她放下红袖,走进一步,媚笑。
他点头。
红影闪过,他的胸口多了一个洞,皮肉翻滚,血冒了出来。
再抬头看她,纤指间抓着一颗肥硕的心,正在跳动,滴着浓血。
“你手里抓的是什么东西?”力王觉得有趣,盯着那块血淋淋的肥肉。
“别急嘛,你来看。”她撒着娇,将肥心抛向空中,隔空御住,自掌底里打出妖火。
火焰急促,心在空中,无处逃脱,只能任凭妖火肆虐。
肥油慢慢滴落,眼见着这颗心化做烟雾。
烟雾散尽,一颗明珠坠落,被她伸手擒来。
明珠七彩,幻化着耀目的光茫。
“真有意思,原来你是个变戏法的。”
他咧嘴笑,用仅剩的一只手拍着大腿,好像在为她喝彩。
将明珠托在掌心里,递给他瞧,艳笑:“这就是内丹。”
“好看,好看。”力王连连点头,又问:“那妖祖呢?是什么东西?”
将内丹一口吞入腹中,她咯咯一笑,指着力王的鼻尖:“你就是妖祖。”
我是妖祖?
好像是吧?好像又不是。
他陷入混沌,迷茫不清。
看着他将死的模样,她得意的笑。
笑声甜腻,是她惯有的招牌。
苦苦思索了许久,在她的笑声里,力王好像突然摸到了光明。
在清醒的一瞬间,他瞪着她:“我知道你是谁了,你就是吞鹰蛇王的……”
舞袖弄风,她将他摔倒,踏上一只脚,明艳一笑:“嘘——你是快死的人了,就算知道些什么,也不能乱说,小心隔山有耳。”
“我是正中妖祖,白虎星君的化身,断山力王,我怎么会死?”
又是一阵脆笑,她明眸闪烁:“如果你没有了心,会不会死?”
没有了心,当然会死。
他无力反抗,只能点了点头。
指着他胸口的血洞,她又问:“你低头看看,你的心还在吗?”
低下头,只有血与空洞。
断山力王立即醒悟,也许我早就死了。
最后一口妖气吐了出来,所有的妖灵散尽。
红菩萨跃后一步,看着天火焚化他破败的躯体。
任谁有再大的本事,死后,不过只是一捧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