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和妖怪不同,妖怪天生长寿,而修士修到最后多半断情灭性,这是因为除了双修伴侣和少部分道友之外,身为凡人的亲戚友人都活不过百年即要辞世。
任谁看着自己的家人兄弟友人一点一点老去,最后化骨成灰,心情都不会好受。所以很多修士一旦踏上仙途之后即斩断尘缘,不与世俗来往,以此断了自己的思念之情,免得日后中了魔障难解心结。
“你,还和原来的族亲保持着联系?”
“不错。”他只说了这两个字,就不肯多言。现在他是来去如风的大盗,自然是要将身份掩饰得好好地,若是不小心泄露出去,别人抓不着他,却能抓着他凡间的族亲。虽说修仙世界的潜|规则是罪祸不及家人,但难保就有那么几个办事喜欢出格的家伙不讲规矩呢?
这两个字却让她高看了他一眼。有情有义的汉子才讨人喜欢嘛,看来这强盗也并非一无是处的。她掐了道法诀,炉底的火焰由淡紫色变成了惨白之色。
傅云长还未吱声,那个被他点过名的猥琐老头禾老四恰好踱了过来,见到她的丹火吃了一惊道:“小姑娘,你用的居然是玄冥之火?”
他的声音不小,附近的人闻声都转过头来。她现在可不喜欢受人瞩目,皱眉道:“怎么了?”傅云长听到“玄冥之火”这四个字,也略显惊异。
其实她并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在这群盗匪们看起来,已经足够醒目了。普通丹师炼丹,一定要用上自己以真火养熟了的法器宝炉,绝不像她这样随意而为。甚至敢用凡人火炉来凑数开炉。这群盗匪们的丹师,哪一次炼丹时不是全神贯注,哪能像她这样分神说话?
她一直便是在长天的督促下研习丹道的,从来没有在仙宗内呆过,自然不知道旁人炼丹需要这许多讲究
。所以说,没有常识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天下的丹火有数百种之多,玄冥之火能排在第二。偏生能以至阴焙出至阳之性!小姑娘。你说怎么了?这样宝贵的真火,你居然能拥有。我们的丹师已经有小天才之称了,她用的也不过是地极阳火。”
她眨了眨眼。露出一脸无辜:“是么?这是师傅赐下的,起先我也不知道它的来历。”
一直在旁听的长天轻咳了一声道:“玄冥神火太过霸道,收取不易,有幸遇上的人本就很少。百中一二才能收入体中而不被燃灭了神魂。”能让他形容为“不易”的,那是非常困难了。
她恍然。原来这神火要收为真火竟是如此艰难。而她是撞了大运,由长天直接从自己的本命真火里分出来给她,全程无创伤无痛无风险。
所以她又补充了一句道:“收取过程有些风险,不过侥幸成功了。”
就有人叹道:“璇玑派的手段果然不凡。连玄冥之火这样的神火,也能种在弟子身上。”
关璇玑派什么事了,是她家长天了不起好么?不过她只能暗自腹诽。然后微笑以对。这下大家对她的丹术倒不再怀疑了,能让师长如此看重而赐予神火的。必是尽得真传的得意弟子了,虽然这小姑娘身上气息模糊,不似修士,然而每一派都有自己的秘术不是?
只有傅云长若有所思地望了她一眼。
炉中的钧阳草已经尽数炼化,熔出了若血一样厚重的浓重汁液,眼看就要成了。这破炉子门缝到底不够严实,大家都能闻到里面飘出来的如铁和血一般的气味,于是相信她果然是有非常手段的丹师。
便就在此时,天边划来数道飞虹,看来这个盗匪团的其他成员赶回来了。一个年纪在二十岁上下的俏姑娘气喘吁吁地跳下了法器,向着傅云长这里奔来:“傅大哥,我赶回来了,没有误了时辰……吧?”沿途的匪徒,纷纷向她打招呼,看得出这姑娘在这个小团伙里很吃得开。
她目光一转,顿时注意到傅云长身边的宁小闲,接着又注意到了她看顾的烧火炉子,然后就再也移不开眼睛了。
“这不是村里烧火的炉子么,这位是?”
傅云长望着她宠溺地笑道:“青儿,这是璇玑派的谈姑娘。你传讯说两个时辰之内赶不回来,我就请她来帮我们提炼钧阳草汁了。”
大家都是劫匪,她很明白“请”这个字的含义,于是望向宁小闲的目光更加奇异了,待她闻到炉中传来的气味时,立刻站立不动了,想必是放出神识探寻炉内的情况。
几瞬之后,她面露惊色:“居然,居然用凡人的炉子提炼出了钧阳草汁,这位姐姐好厉害!”
宁小闲暗诽道:“谁是你姐姐了,姑奶奶我才十八岁好么,你这二十多岁的大龄女青年好意思管我叫姐姐?”面上却客气道:“不敢当,小妹侥幸成功罢了。是傅先生说时间太紧,与其让钧阳草放着坏死,不如出手一试。”
青儿眨了眨眼道:“你不是璇玑派门下么,呆在这炼丹大派里怎会没有丹炉?”
宁小闲仍然拿值守药田的规矩说事,青儿将信将疑道:“璇玑派竟然还有这条规矩,我以前怎么没听说?”
“门规如此,纵是不近人情也只能遵守
。”宁小闲淡淡一笑。钧阳草汁已经炼成。她打开炉盖丢了个牵引法术,将里面浓稠若血液的草汁牵引出来,落入傅云长递过来的玉瓶当中。青儿也是丹师,光看这药汁的色泽纯正红艳,就知道宁小闲于炼丹一道的造诣颇深。
她瞪大了眼,语带赞叹道:“谈姑娘不愧出自炼丹大派,这等丹术真令小妹自叹弗如,不知是璇玑派哪位长老门下?”她的眼神清澄无暇,问出来的问题,却是连宁小闲也不知道答案!
宁小闲却似是没听到这句话,反而拉过她的手,将玉瓶放进她的手心道:“听禾老四说,青儿姑娘的丹火是地极阳火?咱们姑娘家能焙出丹火已属不易,何况是阳旺的地极阳火?”女性丹师少见,多半就是因为丹火属性不对,难以炼出好丹。青儿听她称赞自己,心里一畅,只听她接着道:“傅大当家的,钧阳草汁已经提炼完毕,我可以走了么?”
她说得越客气,傅云长就越不好意思,面上微微一红道:“谈姑娘费心了。你要走,自是随时可以的。”他自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玉盒,打开来,里面躺着一枚红白相间的种子,貌相奇异,另有一张细小的纸卷。“这是我自北疆偶尔得到的妙香花种子,听说这种花朵盛开的时候香飘十里,长嗅有醒心神、保安健作用。这纸卷上就是古方记载的调配步骤,可惜方子遗失了下半部分,依古法取香,气味却会转为臭气。现在这花日渐稀少,又是每十年才盛开一次,北疆的仙宗几番努力,都不能使它提前开花。我原想赠你财物相谢,不过谈姑娘是炼丹高手,也许对此物反而更有兴趣。”
他话音刚落,果然看到宁小闲的眼睛亮了,心知这个礼送对了。小姑娘嘛,哪有不喜欢打扮得俏生生、香喷喷的?他哪里知道眼前这姑奶奶想得可是长远得很。
此时,恰好长天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立刻让她免去了心事,又从傅云长这里得了好处,心中极是爽快,露齿笑道:“傅先生言而有信,这笔买卖真令人愉快。我便不打扰大家了,告辞!”
她一路上都是面色淡淡地,这一下子展颜微笑,当真称得上美目眇兮、齿如瓠犀,又有让人说不出的清爽之感。许多男人都觉得眼前一亮,忍不住暗赞“漂亮”。
她举手召出一柄寒光闪闪的飞剑,跃了上去。与此同时,后来回归的那几个劫匪之一走到傅云长身边笑道:“老大,在这西北之境居然能劫到天岚别院的人……”听到“天岚别院”四个字,她的耳朵顿时支了起来。
可惜傅云长警觉地望了她一眼,打断了那人的话。
她耸了耸肩膀,突然向村口的劫匪们嫣然一笑:“天太热,多多和水亲近是好事呢。”留下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驭起宝剑飞走了。这柄剑是她从被关进神魔狱的某个倒霉蛋身上搜来的,现在她还在入戏状态呢,否则若是突然让七仔亮出真身,莫说傅云长这样的狡猾盗匪了,稍有脑子的人都不认为区区一个璇玑派的入室弟子,能拥有这么高级的座驾。
直到她消失在天边了,一直沉默不语的青儿还在怔怔望向宁小闲飞走的方向。傅云长走到她身后,轻轻搂着她的纤腰柔声道:“怎么啦,可是恼恨我让她抢了你手头的工作?当时时间紧迫……”
青儿摇了摇头:“只是觉得她面熟得很,可是总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
那劫匪这时接笑着道:“天岚别院的人不知道为什么经过平遥州,让我们劫住了。点子挺硬,看样子还是个长老,还宁死不屈!我们好不容易收拾了他,这是他的储物戒。”从怀里掏出一枚镶着绿松石的戒指,递给傅云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