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天,和煦的春风开始温柔地拂弄着行人的发梢,可有一个地方却注定渗不进半点温暖,永远透着森森的阴冷。
解剖室里,惨白的灯光下,照着一具“人棍”似的躯体,然后,有人慢慢给他安上头颅、小腿、手臂……
苏然然低着头,仔细地“拼合”着周文海的四肢,案件结案后,遗体会交还给死者家属安葬,虽然这里躺着得是个沾满罪孽的人,她也不想让他的家人领回一堆丑陋的尸块,这是对死者最后的尊重。
在“拼合”右手臂时,她轻轻皱起眉,很快发现其中有个地方不太对劲,低头凑近些,用手细细触碰着那处断口,葱白的手指反复摩挲着已经呈乌青色的烂肉和骨渣,虽然隔着塑胶手套,还是看得旁边新来的小法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试探性地问着:“苏姐,有什么不对吗?”
苏然然专注地盯着那接合处,过了许久才开口,“你觉得不觉得这个创口不对……”
“什么?你说周文海的案子还有隐情?”陆亚明刚喝下去的一口茶差点吐出来,这件大案好不容易了结,全组的人刚松了口气,怎么又出了新情况!
苏然然递给他一份报告说:“我反复检查了很多遍,死者右臂肩骨处的创口和锯下得右臂根本没法贴合,中间好像差了一块。”
“只是这样?”陆亚明长吁出一口气,语气轻松地说:“小苏你看啊,这凶手已经认罪,凶器也没问题,过几天法庭就会宣判。这个案子已经结了,没有重要的新证据不可能重新启动。至于你说的疑点,抛尸地点那么多野狗,说不定被它们啃掉了一块,当然贴合不上。”
苏然然摇了摇头,盯着他说:“我已经检测过,没有发现动物DNA的痕迹。”
陆亚明感到有点头疼,他这个下属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一根筋,完全不通人情世故,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慢悠悠放下茶杯说:“那好吧,这是你的专业,你说说会是怎么回事。”
苏然然露出茫然的神情说:“我也不知道,可我总觉得林涛还隐瞒了什么东西。我看过案件记录,林涛在被捕前扔掉了一个笔记本硬盘,他连杀人的罪都轻松认下,还有什么怕我们知道的。”
陆亚明怔了怔,说:“那块硬盘我们已经拿回来,不过技术科说进水太严重,已经无法恢复了。”
苏然然失望地垂下眸子,又说:“还有,他被押送走时,对我说了一句话,我后来确认过,那句话是伽利略说的。伽利略因为坚持当时被视为异端邪说的日心说,被主流教派迫害认罪,最终郁郁而死。陆队,我觉得他以坚持真理的伽利略自居,说明他很自豪,认为自己在做一件很伟大的事。”
陆亚明冷笑着说:“这种心里扭曲的人,动用私刑杀个富二代就当自己是英雄,是为民除害,他当然觉得伟大了。”
苏然然抿了抿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她爸爸就是狂热的科学家,所以她明白这类人对于真理的认定,肯定不只是杀人报仇这么简单。她思忖许久,终于说:“我能不能申请再去查一次林涛的寝室。”
陆亚明知道她这个人,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会轻易罢休,只有叹口气说:“好吧,我给你申请搜查证,派小骆陪你去,不过这是最后一次啊,下不为例!”
和热闹的T大校园比起来,林涛的寝室显得十分冷清,想到寝室里住过个分尸杀人犯,室友都觉得没法呆下去,于是换寝室的换寝室,租房的租房,只留下林涛那还来不及收拾、空空如也的座位。
苏然然一本本翻着留着书桌上的书,基本都是一些专业课本,几本厚书间夹了一个空白的便签本,苏然然想了想,撕掉最上面那张对着光细看,果然发现上面有笔端透过来的痕迹,那是很简单的两个字母:JM,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两个字母里一定藏着什么重要信息,只是暂时无法参透。
可只是这么毫无指向的两个疑点,根本不可能重启案件,陆亚明看她失望的模样,忍不住安慰着:“没事的,只要是真相就不会被掩盖,迟早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他笑了笑,又继续说:“最近没有大案,难得不用加班,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苏然然怔了怔,想到家里多出的那人就觉得头疼,不由又想起麻烦开始的那一天……
那天秦南松和苏林庭宣布让秦悦住在苏家,抗议得不止是秦悦,还有苏然然。她对很多事都不太在乎,但是这不代表她就能容忍自己家里住进一个陌生人,更何况还是个惹人讨厌的陌生人。
可她和苏林庭抗争了许久,苏林庭都是一副:没办法,已经决定了的无奈模样,实在说不过,索性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
那边秦南松倒是干脆,直接把儿子和行李丢下,潇洒地带着保镖闪人。走之前放下话,秦悦的那间别墅已经被专人看守,就算他溜回去也别想进得去。苏家的接管期限是一个月,一定要珍惜机会,好好改造,重新做人!
秦悦呆呆坐在沙发上,觉得自己像只被抛弃的小狗,哀怨感油然而生,很长时间后,他才说服自己接受这个事实,回头大声嚷嚷了一句:“我住哪里!”
苏然然冷冷瞥了他一眼,把他领到楼梯下的一间小房里,说:“先住这里吧。”
秦悦朝里望了望,巴掌大的点地方,还不如自家厕所大,于是嫌弃地一挑眉:“要我住这里?这房是保姆住的!”
苏然然抬了抬眼皮,语气平淡:“我们家没有保姆。”
秦悦一时语塞,总觉得这话听着怪怪的,但他不能刚来就被人压着,于是理直气壮指着楼上说:“我要住上面。”
“那两间房是我和我爸的。”
“上面有三间房!”
“还有一间房你不能进,不然你会后悔!”
秦悦怔了怔,可看她语气十分认真,也不像故意吓唬自己,于是对那间房多了几分好奇,忍不住脑补出许多怪异恐怖的场景。
就这么会儿,苏然然已经把行李拖到房门口,然后径直走开,再也没搭理他,那态度很明显:“就这么间房,住也得住,不住也得住!”
秦悦咬了咬牙,仰面躺在那张仅能容下身子的小床上,怎么睡怎么膈应,忍不住愤愤地想:“算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忍过一个月,他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秦少爷!”
在看守所折腾了几天,他的身体已经是疲惫至极,迷迷糊糊躺了许久,突然想起来,自己许多天没有洗澡了,现在身上一定十分恶心。于是他打起精神翻身下床,在行李箱里找出衣服和毛巾,也懒得再叫人,自己摸索着找到了浴室,没有看到浴缸,只有就着淋浴头将就地洗了个澡。
洗完了澡,刚把身上擦干,正准备拿衣服换上,突然发现有点不对劲,自己叠放好得那堆衣服好像在动。
他揉了揉眼睛,随手把浴巾裹在身上,小心地往前探了探,惊讶地看到那堆衣服里渐渐鼓起一个包,突然被从里面顶开,一个形状可怖的怪物爬了出来……
他吓得朝后猛退,慌张地大喊一声:“啊!有怪兽!”
苏然然正在外面焦急地找着什么东西,一听见这叫声,心中顿感不妙。
她想也没想地就往浴室冲,然后就看见自家的宠物蜥蜴正趴在一堆衣服里,耷拉着眼皮,淡定地对那人吐着舌头。而秦悦裸着上身缩在墙角,瞪大眼瞅着它,脸上写满了卧槽。
她板着脸走过去把那只宠物蜥抱起来,平静地解释:“绿鬣蜥,生在南美洲的宠物蜥蜴,习性稳定,无攻击性,吃素。对了,它叫阿尔法。”
她抱着那只蜥蜴淡然地走到门口,又看了眼依旧惊魂未定的秦悦,说:“我觉得你需要修正一下你脑海里关于怪兽的定义。”
秦悦觉得这一眼看得意味深长,很有些鄙夷的味道。他这辈子哪里被女人这么鄙视过,可刚才一幕确实太过丢人,不扳回一城他在这家里还怎么做人。
眼角瞥到对面的镜子,突然发现自己身上只裹了条浴巾,顿时生出个主意。于是大步跨到她面前,弯腰贴近她的脸,故意让自己头发上未擦干的水滴到她手上,挂上一个轻佻的笑容,语气暧昧地说:“你看,我还没穿衣服呢,这蜥蜴是怎么跑进来的。难道……是你觊觎我美好的肉.体,故意放它进来的。”
混着潮热的男性气息扑到脸上,苏然然皱起眉头,不自在地朝后退了一步,却仍是面容不变地回道:“第一,男性的肉.体我见过很多。第二,你这个,也并不算是最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