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个身穿同样的桃红色广袖纱裙的女子踏着婀娜的碎步进入大殿中央,双臂往一侧横抬齐肩,螓首含羞略低垂向另一侧,笛声渐淡,古琴音婉转而起,舞女们旋转散开,踩着乐点开始翩翩起舞。
君商羽方才的话自然是谦辞。娑罗国的歌舞的确多妖娆妩媚,而大庆朝的舞,则是翩然若仙,令人看罢心驰神往,却并不输娑罗分毫。
端木卓未饮多少酒,目光已然有些微醺。
“真美。”即便同为女子,容绣都忍不住轻声感叹起来。
“那是自然。”蒋思仪微微笑道,“能进得御乐坊的舞女,可是整个大庆朝最为出挑的,听说筛选时的要求比秀女还要严格。”
比秀女还要严格啊……容绣低头瞅了瞅自己,顿时有点自惭形秽。
仔细一看,这些舞女不论是身形还是脸蛋儿,均不输后宫佳丽。
蒋思仪拍了拍她手背:“不过再怎么样,也只是舞女罢了,先帝曾经迷恋御乐坊的一个舞女,想要赐其位份,却被满朝文武上书反对,最后还是太后做主,把那名舞女逐出宫去了。”
容绣轻叹一声:“都是天仙似的美人儿,只可惜没生在好人家。”
“命由天定,没得选。”蒋思仪抿了一口茶,抬眼看向大殿中央,忽然眉心一颦:“这是……”
容绣顺着蒋思仪的目光望过去,却并未发现异样,“怎么了,母妃?”
“那是倾月公主。”蒋思仪放下茶杯,语气低沉。
容绣这才发现,原先的八个舞女已经变成了九个,有一名女子纱裙的花样略微繁复些,头顶金冠,曲终时,被众舞女围在中间。
原来这就是传闻中对何意朝情根深种非他不嫁的女子?
容绣不由偏过头向台阶上望去,龙椅上那人正盯着刚献完舞的倾月公主,面色冷凝。
“看来皇上事先也不知道。”蒋思仪低声叹息。
容绣不禁暗暗为这位任性的公主捏了把冷汗,抛头露面不说,还亲自在异国王子和使臣面前跳舞,此刻君商羽必定是气得七窍生烟了。
“皇帝陛下。”
一片寂静中,端木卓突然发声,大殿中的所有人纷纷朝他望去,除了倾月,目光仍旧低垂向前方的地面。
端木卓嘴角噙着明显笑意,向君商羽拱手道:“小王能否向皇帝陛下请个恩典?”
君商羽面容紧绷,语气冰冷:“说。”
“这位舞女小王甚是喜欢,皇帝陛下可否割爱?”端木卓起身,指了指神色恬淡的倾月公主。
君商羽紧抿双唇并不作答,大殿里一时又沉寂下来。良久,他才对着殿中央女子道:“君倾月,你可知罪?”
君倾月慢悠悠跪下,抬头,轻笑道:“父皇说儿臣有罪,那儿臣便有罪吧。”
“放肆!”
杯盏被君商羽重重放下,杯盖翻起,滚了几圈落到地毯上。
“是,儿臣放肆。”君倾月俯身叩首,清澈的嗓音在大殿中回响,“儿臣不但放肆无礼,还犯了欺君之罪,要杀要剐,全凭父皇处置。”
君商羽气得浑身发抖:“你当真以为朕舍不得处置你?”
君倾月冷哼一声,“既然生死由不得自己,那便由父皇决定,有错么?在父皇心里,还有什么是您舍不得的?”
听到这里,容绣终于弄明白了事情原委。这位倾月公主想必是求赐婚不得,便去寻死了,可惜被君商羽阻止,绝望透顶,于是破罐子破摔,专和君商羽对着干,铁了心要激怒他。
可一想到端木卓那炽烈如火的目光,容绣就隐隐觉得,这姑娘已经摊上了不得了的事儿。
“来人——”君商羽捏紧的拳头重重砸向面前的桌案,“把倾月公主——”
“皇帝陛下且慢。”低沉带笑的嗓音忽地响起。
君商羽面色不豫地望向打断他发号施令的男子,后者却似乎毫不在意,继续说道:“公主年轻气盛,难免脾气躁了些,您何必真与自己的骨肉置气呢?我父王说过,一家人无隔夜仇,彼此退一步海阔天空,这事儿也就翻篇过去了。”
端木卓本意是劝说两人,可奈何提及“骨肉”一词,正触了君倾月心中逆鳞,只见她揉着膝盖起身,冷冷地瞥了君商羽一眼,垂眸扯唇道:“若真是自己的骨肉,父皇当日便不会——”
“君倾月!”君商羽倏地站起来,低声喝道,“来人,把她给朕带下去!”
倾月公主乃皇上亲兄的女儿,这算不得宫廷秘辛,几乎人人都知道,也正因为如此,皇上把对早逝兄长的缅怀与思念悉数寄托在这位公主身上,对她格外宠爱。
容绣此刻才明白了太皇太后那番话的真正含义。
或许普天之下敢如此对君商羽说话的,便只有这一人了。
只不知这一回她将君商羽惹怒成这样,结局会如何。
门口两名侍卫闻声跑进来,一左一右擒住君倾月胳膊。
“放开,本宫自己会走。”君倾月皱眉挣脱。
端木卓阔步走向大殿中央,对君商羽道:“皇帝陛下,可否再容小王说两句?”
“说。”君商羽气呼呼地坐下,冠冕上的垂珠乱晃。
端木卓撩开裘皮大衣下摆,低首跪地,正色道:“先前小王不知公主身份,对公主多有冒犯,但小王对公主一见倾心,实乃肺腑之言,如果可以,小王愿娶公主为妻,定会将公主奉为掌上珠,今后不让公主受一丝委屈,还请皇帝陛下……”
“好啊。”未等端木卓说完,君倾月已是脆生生应了,唇角溢着凉凉的笑容,看向君商羽道:“父皇,儿臣愿意嫁给卓王子。”
见君商羽脸色越来越黑,她眸光淡淡的,又偏过头望着端木卓,轻声问:“不过本宫如今戴罪之身,卓王子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