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平一道:“我想辛瑜应该已经放弃思考‘人生意义’这东西了,他有很久没提起过了。以前他会说人生是毫无意义的,他说在无限的宇宙中,个人甚至整个人类进程都只是一粒微尘……”他笑了笑,从桌上的纸巾盒中抽了张纸巾出来,在桌面轻轻一擦,然后看了下手上的纸巾,把它团成一团,丢进了垃圾篓里。
粱惟道:“他这种观点对你造成了困扰吗?”
乔平一想了想,道:“没对我造成困扰,我觉得他很酷。他也是大学后才有空想这种东西,在这之前,天天忙着读书考试,哪有空东想西想。”
粱惟道:“当时你很喜欢他这个朋友?”
乔平一笑了起来,笑里带着点奇特的悲伤,但这神情一闪而逝,“他很特殊,在我的生活中,没有其他任何人和他一样,他和谁都不同,所以,只有他不可替代。”
“不可替代吗?”在粱惟的经验中,很多时候,别人想谈时,他只需要进行适时的引导即可——附和或者重复对方的话都有很好的引导效果。
乔平一道:“对,不可替代。不吃米饭,我吃肉或者吃其它食物也行,但那些东西无法替代米饭在我心中的地位。”
粱惟笑道:“我也喜欢中餐,特别是米饭。”
“嗯。”乔平一笑着拿起咖啡,做了个先干为敬的手势,然后喝了一口。
粱惟道:“你说辛瑜认为人生没有意义,那你对他的意义呢?”
“我刚才只说了一部分。他的完整观点是:宏观上一切都没有意义的,微观上,一切存在都有它自身的意义。后者大概是他用来说服自己好好生活的吧。”说完前提,乔平一回答了粱惟的问题,“所以,我对他是有意义的,微观上。”
粱惟道:“从你说的情况来看,他对你的影响很大。”乔平一说没造成困扰,但他就换个说法吧。
“对,影响很大,没有他,这么多年我应该会过得挺郁闷的,在我更年轻时,我觉得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很蠢,和他们一快呆着简直让人窒息……所以我会去寻找让我觉得更愉悦的环境……有一位从不批判你的好朋友,你会过得比较轻松。”乔平一微笑起来,像在回忆往事,片刻后他道,“但是,偶尔我也会想,也是因为他的纵容,我才会往下滑得那么快。”
粱惟道:“‘下滑’,你是说堕落?”
乔平一道:“大概是吧,我觉得我当时有点失控。”
粱惟道:“之前你是说你在寻找人生快乐。”
“对的。”乔平一道,“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这是一回事。我不在乎什么人生意义,能否证明自己的存在我并不在意,我是个自私的人,只在乎眼前的快乐。然后我就走上了歧路,我误把刺激当成了快乐。”
“哦?怎么回事呢?”
“刺激会让人上瘾,而且会让你的瘾变得越大……让我想下怎么说啊。”乔平一皱起了眉。
粱惟道:“成瘾的行为,最严重的有吸.毒、赌.博、酗酒。”
乔平一道:“我没有这些行为。而且现在我觉得一个人无法冷静下来时,例如开快车开得停不下来,打游戏打得停不下来等等——我是指只是玩并不以这些为职业的人——这些行为的本质其实和吸.毒一样,都是在寻求更多的刺激,以得到更多的快乐。但这是幻觉,停下后只会得到更多的空虚。”
他笑了下,“越来越多的刺激,越来越失控,果然是死于寻找人生快乐吧?”
粱惟道:“你想了很多。”
“嗯,想到自己的自控力居然和那些‘吸.毒’的人一样差,我就对从前的生活一点兴趣都没了。”
“……”粱惟道,“毒.品会影响人的身体,不完全是自控力的问题。”
“哦。”乔平一并不在意这个,继续道,“反正现在我觉得自控带来的轻松愉悦比追求刺激带来的短暂‘快乐’好很多。”
粱惟道:“自控能带给人安全感。”
乔平一突然道,“你玩过跳楼机和那种90度的云霄飞车吗?”
粱惟摇头,“我有点恐高。”
乔平一道:“我玩过,也和辛瑜一起去玩过。玩那种东西我很紧张,同时也觉得很刺激,既紧张又激动,玩了一次会忍不住还想玩。你猜得到辛瑜是什么反应吗?”
粱惟再次摇头。
“他告诉我说玩这些东西其实是诀窍的:只要放松身体就行,那样你会感觉你像是飘在空中。”
“……在那情况下他能让自己放松?”
乔平一笑道:“能啊,拍照显示,大家都鬼哭狼嚎,只有他在笑——因为在上去前,他有点担心会晕车,发现不晕后他挺高兴的。”
“……”粱惟推了推眼镜,“对他这种状态,你有什么想法?”
乔平一低头搅拌着他的咖啡,“他不在乎,因为人生没有意义不是吗?”
粱惟道:“你们俩的差异是挺大的。但从游乐园这事上来说,我觉得你们相处得很和谐,你想玩的刺激游戏他可以陪你玩。”
“嗯,因为他不害怕不在乎……”
粱惟道:“抱歉,恕我直言,如果你是在寻找刺激,那你其实也不在乎。”
乔平一抬头,朝他笑道:“这不一定。之前我不是说别人蠢吗,但这不是说我就不蠢——我会混淆快乐与刺激。玩那些东西时,因为紧张,我是一直抓着辛瑜的手的,所以,可能是那些项目特别刺激我想一玩再玩,也可能是我只是想抓着他的手。”
粱惟道:“他注意到你抓着他的手了吗?”
“当然,但是,在那种特殊情况下,只要我不把他的手抓破捏肿,他是不会在意的。”
粱惟笑道:“所以今年你们在一起了。”
乔平一也笑,“我也很意外。”
“哦?那你们对‘你们在一起’这件事怎么看?”
乔平一道:“他依然很放松,我仍然很紧张。”
粱惟道:“你的紧张是因为在意,他的放松也可以是因为享受。”
乔平一微笑,“对,他和我说过他喜欢那种飘浮在空中像是在飞翔一样的感觉。而我总是把他抓得太紧了。”
粱惟道:“这样吗?”
乔平一点头,“嗯,但那时我没意识到,现在想起来,之前几个月,我应该是一直在试图成为他的‘人生意义’。上次和你聊天时,你说起了人有各种需求,我是这样,他也是这样,我不应该也不能把我所有的需求都压在他身上,他的人生也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他还有很多其它事其他人要去关心。”
粱惟道:“你是说你想通了你们之间的问题?”
“对。”乔平一道,“但我很难过。”
粱惟把纸巾盒往他那边推了推,“其实伴侣们可以有很多种状态。有些人是娇嫩的花,喜欢或者需要别人替他遮风挡雨;有些人是仙人掌,长刺,靠近了会扎人……”
“有些人是藤蔓,需要攀在支撑物上,例如藤和树可以是一对,有时他们能天长地久,有时,树会被藤缠死,有时两者都半死不活;有些人是树,他们可能喜欢花花草草喜欢藤蔓,也可能喜欢另一棵树。”
“还有其他若干种组合,什么样的伴侣都可能存在,他们的状态不一定健康,但这不代表他们不适合彼此,也不代表他们无法长久。”
乔平一想了一会,“我是一棵树,辛瑜是另一颗,但我却在试图把他变成花草或藤蔓?”
粱惟道:“这我不好评判,你们之间的事我并不了解。”
乔平一笑道:“两颗树……我喜欢你的比喻。”他不难过了,辛瑜当然不是什么娇嫩的花朵,他自己对这种角色也没兴趣,树很好,根可以盘在一起,枝条也可以混在一起。
粱惟道:“是很粗糙的比喻,实际上,具体情况还是要具体分析的。”
“嗯。”乔平一突然道,“我和辛瑜暂时分手了。”
“……”粱惟推了推眼镜,他本来以为乔平一不会说出分手的事的,“怎么会分手呢?”
乔平一笑道:“他一直纵容我,纵容着纵容着,然后他突然就甩掉了我。”
粱惟无言,乔平一说得太戏谑,他无法得出什么判断,但看得出,乔平一现在的精神状态挺放松的。
乔平一道:“一开始,我没想到他是真的想分手,也不是,是我认为他很快原谅我……好日子过久了,我被他麻痹了,忘了他原本是什么作风了。”
粱惟道:“他什么样的作风?”
乔平一道:“特别心狠手辣。”
粱惟看了看他,觉得他可能是在开玩笑。
乔平一道:“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复合比较合适?”
“……”这个问题让粱惟再一次惊讶了,他想了下,道,“这个我大概没法给你什么建议,但是我觉得辛瑜对感情方面的事,可能会比较迟钝,对这种人得有耐心。”
乔平一叹道:“而且他还很固执,除非他自己想清楚,否则没人能左右他。”
粱惟笑道:“你比我了解他。我的确是给不了你什么好建议。”
乔平一又叹气,“当时我真的应该长点脑子的……”
粱惟道:“一段感情出了问题,双方都有责任。”
乔平一道:“但我本应该比他更懂。”
粱惟道:“以前不知道,我觉得你现在是挺懂的。”
“……”乔平一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就这么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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