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建礼教提倡“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一思想滋生于明末,到清代蔚为成风,不知荼毒多少女子。到了这一代,即便教育的普及遍布国土,女子所受的教育仍旧有所偏差。早些年在山里,不少女孩子只上过小学,算不得斗大字不识一箩筐的睁眼瞎就罢了。倒是男孩子金贵些,不管多苦,即便全家人吃糠咽菜也要供一个男孩子读书。
但凡事都有特例,否则如何能叫做形式万千的花花世界。
十九年前,远在JX的一个山村就发生过这么一件事。
有一户人家,穷,只能用家徒四壁而不及来形容。全年只有一个好天气就是没有风的晴天,其他的天气,无论刮风雨雪,便能瞧见这一家的窘迫。家里女人常年卧病在床,经年累月的,花出去的药钱不计其数,而且这病就像是一个无底深渊,即便富贵人家扔多少金银进去都填不满,何况是一个填饱肚子都成问题的穷人家庭。
家里好歹有一双儿女,大的是儿子,模样生的俊俏,只是跟他娘一样是个病秧子,出生的时候就有算命先生说这孩子灵气太盛,活不过两岁,偏偏孩子一条贱命也经活,一路疾风劲草活到了十几岁;小的是个妹妹,这姑娘模样随她娘,跟哥哥差了五岁出生,体质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无病无痛。
小姑娘该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正赶上哥哥上高中。
这一年,他们那卧床多年的娘永远闭上了眼睛,兴许是觉得自己不该再拖两个孩子的后腿。但婚丧嫁娶,哪一样不得花打钱?家里用尽全力吹吹打打,办完孩子娘的葬礼,真的一贫如洗。
把孩子娘送上山,那个已经很坚强的父亲,对自己女儿道:“青儿,你莫上学了。”
做好早饭却不舍得吃的女孩儿,顿时心里一声炸雷。
她几乎是跪在地上,哭着问她父亲:“爸,只上完五年级行不行?”
中年男人不敢看她,狠心道:“不行!”
他也是没办法,穷嘛,人一穷,在世人眼里都不配拥有礼义廉耻。这些年,不管本家还是娘家,都借无可借,倒不是说亲戚不仗义,那么些年也是全靠那些亲戚本家照应着,才走到现在。只是久病无孝子的狗屁道理,确实有存在的土壤,何况都是穷亲戚,谁家不过日子?这回能顺顺当当把孩子娘送上山,已经用尽了男人一辈子的尊严。
农民靠天吃饭,天却靠不住,你说这道理去跟谁讲。
女孩儿当面没哭,不是不委屈,而是一口气跑出去二十里地,跑到娘坟头上,抱着娘的坟头差点哭岔气。哭累了,女孩儿就在新坟地里睡着了,嘴里还在嘟囔:“妈,我想上学。”
女孩儿哥哥,那个病秧子挨揍了。
原因是他不愿意去学校,他跟爹顶撞:“爸,我不上了,我在家帮你干农活。让妹妹去上学,我妹年年考第一,一定能成为村里第一个大学生。”他跟爹说的时候还笑嘻嘻道:“我已经跟村头的李叔学了些套野猪的法子,运气好还能攒下些钱,把咱家的房子翻一翻。”
他话还没说完,中年男人用鸭蛋粗的锄头把打在他腿上,病秧子哪里能受得了这一下,当场挣扎着都站不起来。
他爹道:“想都别想,你今天不去学校,我就打断你的腿!”
他说我不去,他爹丢下锄头,将他拉起来,狠心道:“你今天不去,全家一起死!”
男孩子这才哭道:“那我妹妹呢?”
他爹道:“那是她的命,女子无才便是德。将来你上学有出息,她才能跟着享福。”
哥哥在娘的坟地里找到妹妹的时候,这一辈子都没觉得自己那么心疼,地上地下两个,是自己最亲的两个女人。他背着妹妹回家,妹妹在他背上说:“哥,我跟妈说了,我不上了。我帮爸把家里料理好,你安心上,好好上,让妈脸上有光。”
男孩子一路没说话,那是11月,只觉得妹妹的手好凉,抓着不敢放开。
第二天,哥哥上学去了。
女孩儿像没事一样,早上先起来放牛,牛是一个表叔家的。帮表叔放一年多牛,将来牛生了小崽子,小崽子就有他们家一半,他们也算是有牛了;放了牛,再做饭,洗衣服,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比娘在的时候还好。
女孩儿家里有个爷爷。
跟附近几个村里的老人一起,都参加过解放人民的战争。但那些爷爷只要健在的,每个月都能领不少补贴;她爷爷领不到,因为履历不干净,年轻的时候是在国军里做事的。曾经那十年没少遭批斗,这也间接造成家里的贫穷,因为当年不论是参军还是考试,他儿子都没资格,只能娶一个常年卧病在床的女人。
这些都不重要,不耽误一个爷爷对孙女的疼爱。
老爷子对儿子发话了:“青儿也要上学,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哪个不在上学?”
儿子因为一些往事对自己爹没有好脸,反驳道:“她上学,牛谁放,钱谁拿?”
“你放心,我都包了,总之青儿得上学。”
老爷子很硬气,女孩儿在爷爷背上又险些哭岔气。
那一天去学校的山路啊,阳光格外明媚。
······
“我找夏无双。”
夜车上的女子到了同济附医,辗转又找到白菟的科室。
白菟刚处理完几个病房的临时情况,六点钟,早班的护士上班了,她抽空打着盹儿。
小护士不知道谁是夏无双,又问了一遍:“你找谁?”
“我找夏无双”
白菟听见这个,睁开眼,只见一个极为出尘的姑娘肩膀上挎着画板,背上背着一个朴素的黑色背包。她穿的很简陋,看起来却一点都不简单。
晚上没睡好的缘故,白菟只觉头昏脑胀也想不出什么好词来形容面前这个姑娘,脱口而出道:“干净!”
她笑了笑,又道:“他在407”
背着画板的姑娘道了谢,言语之间如同栀子花,无端让人觉得通体舒畅。
她到了407病房,没敲门。
心想时间还早,姑娘所幸就坐在病房外面的椅子上,摊开画板,画笔沙沙飞舞。
这次画的是速写。
白菟恍然想起还不知道这姑娘是什么来路,连忙跟过来,心想千万别是什么牛鬼蛇神,其实这么朴实的姑娘,怎么可能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只不过经历了昨晚的事,实在让人不得不小心应对,尤其是对夏无双的事。
姑娘画得入神,白菟在她旁边看得入神。
她穿着白大褂,依在墙上,一双玉腿宛如画纸上最为恣意的勾勒。
白菟看着女子的画,低语道:“好一个阳光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