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生的眉眼粗犷,身形壮硕,不似盛家人素来都是容颜清秀,盛安池的样貌,若不是穿上那一身的紫蟒官服,戴着证明身份的如意龙腾玉璧,怎么看也不像是一国储君。
当初盛世在宜阳听到是盛安池做了太子,脸上的嘲讽促狭丝毫不愿掩盖,一介武夫,毫无才智,堂堂亲王之子,却只知刀剑,不论四书,哪来什么治国才学可言。
“他为了立嫡立储,倒是谁都不挑,选了个这样的来稳住自己的皇位。”
但盛世也服气,这个在他心中瞧不上眼的太子,却能得到左相未廷光的拥立。
可盛世也相信,天下再大,像未相这样半生戎马半生书笔的官,不会再有第二个。
所以,即使左相拥立盛安池,盛安池也做不到像未相那般文武兼修。
他向来瞧不上的人,此刻做了本属于他的位置,盛世颇是不屑。两年前他傲骨冲天,两年后,这身上的傲骨未曾少过一寸,只是他已经学会如何收敛掩盖罢了。
“竟能得到太子殿下的亲身相迎,在下实属荣幸至极。”盛世恭恭敬敬地伸手作揖,丹凤眼里泛着一层接一层的朦胧笑意,嘴角衔着一抹艳胜春光,早早换上了一身描了梅花青色襕衫,腰间扎着墨绿暗竹的腰带,挂着那个曾经可号令所有皇城禁卫的赤心勾金玉琥,整个人看上去,真真一个艳丽风流的盛世公子。
难以想象,这人两年前,还是一副谁都看不上的张狂模样。
那玉琥此刻放在盛安池眼中,感觉十分扎眼,即使自己的身上挂着象征太子身份的玉璧,心中仍是不平。
两年前的盛安清,从不屑于佩戴这块如意龙腾玉璧,腰间只挂一块玉琥,却已是神气非常,相比之下,自己此刻带上它,显得多么可笑可悲。明明那只是一块早已没了作用,再也不能号令禁卫的玉琥,可再见了盛世,那种仍是低他一等的自卑感,一时间又再次汹涌而来。
两年了,见着盛世,骄傲冷漠或者风流不羁,都还是这么让人不喜。
明明只是凑巧刚到了这里,准备等一下安昀她们,怎么就好巧不巧的就碰上了盛世,变成了自己特意在这里迎接他呢?
想起自己那日派到宜阳的人死的面目全非躺在自己的寝房里,盛安池的心中就有一团火在烧。
盛世此人,即使过了两年,也绝非什么善茬。盛安澈造反,盛世肯定是存了异心。但今非昔比,谁把谁踩在脚底下还说不定呢。
“盛世公子两年不见,如今是越发爽朗精神了。”盛安池与其客套。
“宜阳的水养人罢了,不比太子殿下如今熠熠非凡。”他这太子殿下倒是喊的顺口,从前都是人家恭敬地喊他太子,现如今换成他自己,也没什么别扭之处。
二人客套一番,便各自没了对话,本来,盛世之前高高在上,与盛安池交际不多,不比和安昀常常来往。现在,一个是摔倒谷底的废太子,一个是风光正盛的现任储君,二人见面,碍于礼节说上几句话已是客气,哪有什么惺惺相惜的场面可寻。于是都站在这通往宫内的宣尚门前,盛安池是执意要等安昀她们的到来,而盛安池不先行,盛世也只能陪着干等。
盛世怎么会看不清这位太子爷的心思,不就是第一日要先立立威风,让自己好好看看现如今谁站的是什么位置。可在他心中,既然是两年前就瞧不上的人,两年后还是一样。
“公子,我们就在此干等吗?”竹子低语道。
“急什么,你进去碰见的是个老虎,在外面瞧见的是老虎刚刚练出来的崽,不先会会小的,拿什么去见大的。”
“可瞧他这样子,是在等谁呢?”
“哼,等谁?”盛世笑道,“自然是等咱们大央芳名远扬的那位。”
“娥皇郡主?”竹子皱眉,心中有些担忧,毕竟公子以前和郡主的关系摆在那里,虽这两年来公子从未提过郡主,后来又遇上了珅娘子,但毕竟是青梅竹马,即使两年未见,也不是说断就能断的关系。
“你慌什么,”盛世十分坦然道,“两年前她说那话时你不也在,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你不是也听的清清楚楚?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过是位许久不见的故人罢了,何况我与这故人,只余下曾经的交情,以后的路,都不会再有关系。”
可那毕竟是能折倒诸多英雄的娥皇郡主,美貌不输于曾经的姝娘娘,是让这位新太子爷为了能娶到,不惜休掉府上全部姬妾的人啊。
竹子心中,仍是放不下的忐忑。
正想着,便见前面结伴而来的二人。
左边一位,样貌清瘦,高鼻鹰眼,生的很是精明严肃,这便是二皇子盛安河,据说其母只是一介无名宫女,后寄养到皇后膝下,唐缘珅曾与盛世谈过此人,只说是不太瞧得上他,可依今日的情况看,怕这位皇子也是位非常喜欢热闹的主儿。
右边那位则平淡无奇,看上去颇为忠厚老实,眉眼恭顺的,便是皇后的小儿子,三皇子盛安沥。
盛世对这位堂弟记得清楚,他们幼时朗诗读词,盛安沥人小言微,不善言谈,等到他们一个个都能写词作赋时,盛安沥却连首长词都顺不下来。
还真是热闹。
二人给盛安池请过安,转向盛世,盛安河的眼珠子先从上到下在盛世身上溜了一圈,瞧着这人似过得很好的样子,嘴角慢慢扬起。
“盛世公子,别来无恙。”
见盛安河与其招呼,盛安沥在一旁也微微颔首。
。碍于盛世的尴尬身份,本是不必多说的关系,但阿珅说的没错,盛安河此人,还真是叫人瞧不上。
“太子殿下怎么还不进去,可是在等什么人?”盛安河道。
“安昀今日会来,许久不见,想看看她如何了。”盛安池虽回答,但仍然目视前方,没有看他。
是不是大央的储君都有这毛病?
“听说宝祯帝姬会和娥皇郡主一道过来,想来殿下,应是一同等待了。”
听到娥皇郡主的名号,盛安池一直绷着的脸色微微有些缓和。
盛安河察觉出他的异样,便继续说了下去。
“咱们这位娥皇郡主可是许久不曾露面,今日有幸见上一面,说起来,还是沾了这家宴的光。”
这话从盛安沥的嘴里说出来,听着阴阳怪气,人时不时就往这边瞟,竹子凑到盛世耳边说道,“公子,这第一个可送上门来了,这哪里是说沾了家宴的光,不就是变着法的想提起您和娥皇郡主的往事。”
“多好的戏,慢慢看着吧。”盛世道。
盛安池的目光已经从盛世的身上溜过了一圈,最后回到盛安沥身上,问道,“三弟最近在忙些什么,这段时间不曾见你,听母后说,你最近在研习佛理?”
盛安沥没想到话头会仍在自己身上,一时间神情有些局促,而一旁的盛安河见太子不接自己的话,预想的事情没发生,脸上有些恹恹。
“公子,看来盛安池长进了不少,竟没接那句话,换做以前,怕早就把话尖转向您了。”竹子道。
盛世笑而不语。
“我,我最近是在梅隐寺跟随遂无大师念经打坐。”盛安沥低着头,声音十分细微,哪里看得出来皇家子女应有的风范。竹子心想,盛现宁是只顾着做皇上,疏于管教,这几个儿子都没什么拿得出手的。
“三弟你之前不是热衷于书画藏品,怎得一时间又转了性子?”盛安河道,心里藏得坏水竹子都有些不屑。
这人挑事儿的本事还真是一等一的好,回来哪天真应该让珅娘子好好调教调教。
“我,只是,只是闲来无事而已,父皇说,梅隐寺的遂无大师是有真本事的人,兄弟之间我是最愚钝没出息的,丢了皇家的颜面,因此想跟着大师多多学习,以后,以后起码不会拖累太子殿下和诸位兄弟,也算对得起盛氏的列祖列宗。”
盛安沥自始至终都低着头,叫人看不清那张脸上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盛世越看他,越觉得有意思,这话说的是有些磕巴没底气,可这字句之间,倒是挑不出什么毛病,这人是嘴笨,可这心里面,倒有些说不准了。
“三弟有这份心是好的,遂无大师与念空方丈颇有交情,你在那里,可要好好用心学习。”盛安池语气深长道,“不过,你也别一直低着头了,又不是在朝堂之上,你这副样子,倒叫外人笑话了去。”说着,若有若无的向盛世这边看了一眼。
盛安沥抬起头,但相比于另外二人,气势上还是生生矮了一节。
盛世依旧也不看他们在说些什么什么,手上的白纸扇一下一下地摆着,像个门神般守在宣尚门前。
“公子,我们这样是不是有些太悠闲了,您看人家那边,哪个的肚子里没装着些小心思。”
“看前面,可认得那个标志?”扇子听了下来,扇尖微微朝着前方。
竹子眯着眼睛仔细瞧了半晌,“这,芍药?芍药不就是娥皇郡主最爱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