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在店门外的铃铛叮铃一声响了。
蓝森习惯性地转头一看,当场就愣了一下。
十几个男女生一起进了门,接着,大约半小时前进了店里占了一排长桌的男生直起身,冲那群人使劲儿挥手:“这,这边!”
蓝森没搞清楚这群男女生来这里是干什么的——事实上本来他也不会关心——可他十分轻易地在那群人里认出了连恰。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他的注意力一下子就集中过去了。
一群人各自坐好,连恰坐在靠外面最边上,旁边挨着许芸芸,剩下的人里,有三个蓝森认得出来,他记得是连恰比赛时候的队友,然而名字一个都没记住。
没等那群人叫他,他就十分自觉地拿了四本点餐单过去。
“谢谢!”其他人拿到点餐单都忙着开始翻看,只有连恰有空和他说了声谢谢。
蓝森冲她点了点头,算作简短的打招呼。
大概是要点餐的人太多了,又有好几个人犯了选择困难症,蓝森等了一会儿之后,连恰对他说不要等着了,等他们决定好,她过去统一点。
恰好蓝森觉得新烤的栗子蛋糕快到时间了,要趁新鲜出炉的时候赶紧把它做成标准的蒙布朗。
事实上他已经后知后觉地有点理解这桌人的状况了——男女各半,认识不认识各半,面对面挤占了一张长桌,男生时不时打量女生,女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说话。
蓝森给这一桌人的聚会敲定了性质:联谊。
他大学的时候也参加过,因为个子高长得好,被班里的男生硬拉来凑数,说是用他当幌子去吸引女生。
最后的结果是不错,吸来了很多女生,可是不少女生都试图和他搭讪,在他不理不睬之后又抱怨他太高冷,等听说他不能说话后,一边满脸愧疚地道歉,一边却又不动声色地和他拉开了距离。
平心而论蓝森觉得后来清静多了。
他弄好了两个蒙布朗,各在顶端装饰了两片小薄荷叶,均匀撒好筛过的糖粉,端着给客人送去。
等他回到吧台后的时候,发现连恰已经等在那里了。
“蓝森先生,要点的东西太多,我怕你记不住,给你写下来啦!”对方很雀跃地推过来一张纸。
蓝森接过,垂下视线,扫了一眼密密麻麻的点心饮品,在心里为制作的先后顺序排了排位——有些蛋糕糊的制作是相同的,有些蛋糕的烤制时间和温度是相近的,还有一些已经做好就在冷柜里——而后他伸出右手食指,轻轻点了点“巧克力香蕉麦芬”几个字。
“嗯?这个是我点的……怎么了吗?”
蓝森下意识地勾起一个很浅的笑容,他本来想说“我知道”,可又顾忌着店里其他的客人,如果有谁看见他开口说话了,消除记忆就会成为多米诺骨牌一样的连锁反应。
醍醐灌顶似的,蓝森忽然意识到,他近来似乎越来越习惯于——甚至是刻意努力着——在和连恰相处的时候,用开口而非写字的方式进行交流。这是个危险的信号,他得更加注意提醒自己,如果哪一天他不小心脱口而出一些未加筛选的话语,绝对会有什么东西脱轨的。
所以他只是点了点头,没多解释。
连恰在甜点上的喜好太明显了,她相当偏重巧克力,偏偏整张单子上只有那一个和巧克力沾了边的。
“?”连恰看起来有点疑惑,不过她并不纠结在这件小事上,而是很快解释起了他们这群人的行为,“今天我们班和外系一个班组了人来联谊,我和芸芸过来凑数,有几个人是真的想认识人的,人太少的话有点尴尬。”
[和我当时一样。]
“咦,凑数吗?”
纸上哗啦一下多了一个对勾。
“看不出来哎。”连恰呆呆地瞪大了眼睛,“我总觉得蓝森先生应该是联谊很受欢迎的那类人,都不用别的,只要带一盒你做的点心过去就行了!”
[我不受欢迎。]他诚实地写。心里觉得这种方法可能只对连恰管用。
“……真没眼光,你那时候的同学太不会看人啦。”连恰撇了撇嘴,语气居然有点气鼓鼓的。
蓝森第一次看见连恰这样的表情——她的脸颊不自觉地鼓起来一点,嘴唇微微撅着,一脸的不高兴,却让蓝森想起纸杯蛋糕在烤箱里的样子,快出炉的时候,那些蛋糕糊也是被烤得这么微微蓬起来。
他为自己的联想险些笑出声,心里却被撒了一层细细的糖粉。他在学生时代得到的正面评价屈指可数,大多数都是围绕着他性格古怪并身有缺陷的怜悯议论,还是第一次有家人之外的人,理直气壮地说他应该受欢迎。
思绪回神的时候,却是连恰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看来神游的确会传染,尤其传染源就在身旁的时候。
连恰看着他,忽然像是发现什么有趣的秘密似的,咧嘴一笑:“蓝森先生,我得先回去啦!”
蓝森点了一下头,看着连恰绕回那张长桌,坐下,和许芸芸说了两句话,又和桌对面的人拘谨地打了个招呼。
他收回视线,随手拿了个大头钉把那张纸钉在软木板上,洗了洗手,开始他照常的工作。
另一边,连恰回到长桌,正撞上了一圈人相互自我介绍的时候。
她打从心底不想引人注目,因此只简单地说了自己的名字和专业,就不再说话了。
“哎我认得你,你是那个打辩论被表白,然后又把人拒了的那个女生!”桌对面的一个女孩子兴致勃勃地指着连恰,“真厉害啊,我可不敢说那么过分的话。”
连恰笑了笑,没说话,很安静地半低着头。
“把你手指头挪开。”许芸芸不客气地伸出手,十分挑衅地把对方的手指抵开了,“你家里人没教过你不要用手指着人说话吗?”
“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当面看见真人太激动了……你们不知道吗,校论坛上都火了呢,当众表白的渣男被拒绝得超级果断……”
“哦,太激动了,就瞪着眼睛看人,还指着人说她太过分是吧?”
“喂你才是太过分的那个吧,她又不是故意的,你至于这么咄咄逼人的吗?”
连恰忽然抬起手,搭在许芸芸的肩膀上,几乎要吵起来的两个女生下意识地都安静了。
“我不喜欢他,所以我拒绝他,和其他乱七八糟的没关系。”连恰慢慢地开口,语气平静,抬起视线看着桌对面的女孩,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别聊我啦,联谊不是为了讨论比赛的。”
女孩子被看得有点尴尬,默默地也挪开视线不吭声了。
“好啦好啦,换个话题,咱们玩游戏吧?”杜罗源永远是负责活跃气氛的那一个,“玩不玩永恒的经典——真心话大冒险!反正刚认识,我们也不怕相互问,玩吧玩吧,这样我就有机会让女神和我握握手了!”
一边说,一边双眼亮晶晶地看向许芸芸。
许芸芸很大方,抿唇一笑,挑了挑下巴:“握手就行吗?给个拥抱也可以喔。”
“当然当然,女神给什么我就收什么,来者不拒!”
“噫——————————”
拉长了的嘘声有志一同,倒是相当有效地化解了尴尬,于是顺水推舟的,抽签式的真心话大冒险开始了。
在相互不太熟悉的时候,这是个很容易拉近距离,又不容易产生纷争的游戏,毕竟越熟的人越肆无忌惮,刚认识的人之间,通常都比较客气。
不出所料的,男生们大多选择了大冒险,女生大多选择真心话,上一轮的输家成为下一轮的出题者,游戏就这么循环往复地进行着。
“之前谈过恋爱吗?或者暗恋的人?”
“没谈过,高中有过一个喜欢的人……但是人家不喜欢我啦,讨厌别问了。”
“把你衣服掀开,露出你的腹肌给我们看看!”
“我靠……就一块,你们随便看!”
“平时有什么兴趣爱好?”
“我有空会追日剧,还有就是周末会去游泳或者打羽毛球,我挺喜欢运动的。”
一桌人叽叽喳喳的时候,蓝森恰好端着托盘走过来,如何在不打断客人谈话的前提下把甜点饮料放上桌子,他很有经验。这次他下意识地留意了一下连恰,发现桌上气氛融洽,连恰看起来情绪也不错,心里绷着的一根弦稍微松了松。
他对联谊没什么好回忆,连恰看起来不是这样,那就很好。
而连恰正盯着手里的签发呆——几轮之后她也终于中奖了。
没多想,她就选了比较安全的真心话。
“嗯……我想想,还有什么没问过的……啊对了,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这真是个好问题,全桌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了,提问的女生显然也很得意,笑嘻嘻地等连恰的答案。
毕竟是联谊,连恰不是很意外出现这样的问题,她也并不排斥——反正男朋友这种存在离她太遥远了——所以她非常认真地思考了自己的喜好,边想边说。
“什么样的……嗯,首先从外表开始说吧,个子高一点的?不用特别特别高,但是至少要和我有个能穿高跟鞋的身高差。”抬手在脑袋顶上虚画了条线,比划比划。
“然后……长得什么样要求不多啦,但是希望眼睛能很好看;性格的话,因为我熟起来会很话唠,所以最好是很安静的那种人,但是也要认真听我说话;不要太浮躁,成熟一点,应该是要年纪比我大的好一些;附加一点的话,最好能会做饭,因为我会做饭,两个人都会的话,就能一起在厨房帮忙了……怎么了?”
“恰恰啊……”许芸芸哭笑不得,“虽然是真心话,你也太实诚了吧……”
“哎?”
许芸芸用目光示意了一下。
连恰的思绪回归现实,发现全桌人都用要么想笑要么目瞪口呆的眼神望着某个方向,她顺着那些视线转过头,发现端着托盘的蓝森就站在她旁边,居然还很专注地正看着她。
个子高,眼睛好看,性格安静,成熟年上,会做饭,还做得很好吃。
——全中,满分。
“……呃,那个……”连恰张了张嘴,不确定蓝森听到多少。
其实就算全听到了也没什么,毕竟是真心话大冒险,她也只是诚实说了自己喜欢的类型,而且她可以发誓,是她认认真真独立思考所做出的回答,绝不是对着蓝森照本宣科。
但是一旦意识到答案和蓝森的重合度,莫名的心虚和尴尬就蔓延上来了,好像她说了十分丢脸的话一样。
心脏砰砰跳得很快,但是不敢仔细数,脸颊似乎有点发热,但是不敢伸手摸,蓝森的视线似乎移开了,但是不敢抬头去看。
漫长的几秒钟后,连恰终于打破了沉默:“那个……那个蛋糕是我的吗?”
她始终半低着头,没敢去看蓝森,两只手在桌子下面攥成一团。
她需要一点时间让心情平复下去,她只是因为这种巧合被吓了一跳,都是真心话大冒险惹的祸,等她平静下来,再去和蓝森解释原委,希望对方不要介意。
“喀哒”
长方形的小瓷碟配着一把小银叉被轻轻放在连恰面前,确实是她要的巧克力香蕉麦芬,上面还浇了香滑粘稠的巧克力糖浆。
而后她头顶传来带着温度的触感,轻轻的,安抚似的拍了一下,就离开了。
连恰悄悄地挪过视线去瞄蓝森的时候,只看到对方夹着空托盘的背影,垂在身后的长发轻轻晃动。
有那么一瞬间她屏住了呼吸。
然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之前紧张无比的心情完全放松了下来。
旁边的人在说些什么,或者在议论些什么,开些什么玩笑,她都完全不在意。
好像是爆发了一阵笑声和议论声吧,但是他们在说什么呢?因为完全不在意了,于是连听都没听到。
蓝森拍了拍她的脑袋。
她知道对方没有生气,不介意,只是不能说话,也没有写字的空闲,才只好这么简略地表达。
知道这个就够了。
其他的好像都没那么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