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画师站起身向我行礼致歉:“芍药姑娘的画像是早就画得的,如今要作番修改,还请海棠姑娘……”
我通情达理地腾出地方,退让到一旁:“芍药姊姊先请。”
韩画师喜出望外,又是向我作揖,又是道歉,赶忙坐下替芍药作画像。直至晌午,芍药的画像方才修补完毕。林妈妈过来看了一回,见此情形,自然是不悦的。
芍药站起身,打着哈欠道:“请韩画师再加润色罢,时候也不早了,若是再不歇个觉,夜里怕是打熬不住这一席酒。”
林妈妈的脸微微一抽,不动神色地冷冷哼了一声,韩画师的面色也不太好看,嘴角微动,却什么不说不出。
芍药抱着一**子牡丹扬长而去,林妈妈一拂袖子,回身又是另一副面孔,亲亲热热地执起我的手,亲自将我带到那株桃树下,待我坐下后又替我理了裙裾与鬓边散发。
收整停当后,她才走向韩画师,“咱们海棠姑娘的画像急等着要用呢,还劳烦画师快些,再莫停手。”
大约是怕再有姑娘来搅扰,韩画师动笔之后,林妈妈便一直在一旁坐着,不曾走开,直至天色暗沉下来,那韩画师长吁一口气,将笔往几案上一撂,“画得了。”
我虽不谙绘画,却也知道,这样一幅画像,少说也得僵坐着画个三五日,没料他半日就能画得,只怕画得粗枝大叶,敷衍了事了罢。
林妈妈也颇意外,凑上前去看,却是惊叹连连。我从树下起身,亦到跟前去看,只见画中一女子倚案执笔,凝眸悠思,眉目恬淡,一树桃花红得深浅错落,映着女子的面庞,含羞带娇。这分明是一幅青楼女子的画像,在他的女子却似出离尘世,再细看仿佛又带了些娇俏伶俐。
“海棠姑娘可还满意?”韩画师收拾着画具,随口问道。
我从未这样看过自己的样貌,看得出神,林妈妈接话道:“韩画师的一支画笔出神入化,再没哪一个画人像能有韩画师的功底。”
“韩画师高看海棠了,海棠出身卑微,哪有韩画师的那番神韵。”我叹息道。
那画师收拾妥了画具,起身正要离开,顺势向我微微笑道:“海棠姑娘妄自菲薄了,这般姿容气韵,花魁非姑娘莫属。”
林妈妈高兴得合不拢嘴,亲自要将他送出去,我突然就愣住了,他对芍药的情意我决计不会看岔了,既有这一层心思在,他理应盼着芍药夺魁才是,又怎会盼着我的好。
我忽然起了个匪夷所思的念头,扬声唤住了他。“韩画师,请留步。”
他停下步子,疑惑地转过脸来:“海棠姑娘还有何吩咐?”
“我……我可否看一下芍药的画像?”
韩画师稍稍一怔,旋即就放下背着的卷筒,从中抽出一卷来递到我跟前。
我展开卷轴,果然是芍药的画像,可是,相较于我那幅画像的精妙,芍药这一幅显然技拙得多,甚至画得有些……庸俗。
他伸手到我跟前要回画像,重新卷起塞回卷筒中,匆匆忙忙地告辞离开了。
不多时,华灯初上,百花楼里红烛高燃,睡了整个下半晌的姑娘们似乎都醒了过来,浓妆艳抹,欢声笑语地从后院出来,涌向前头的花厅去。
林妈妈不教我出去待客,我便闲闲地倚在花厅楼上的雕花栏杆边,瞧着楼下狂蜂浪蝶、莺莺燕燕,各式各样的调笑嬉闹。
天色刚黑不久,赵善防果真就一身家常袍衫,施施然地从大门走了进来。我身后一阵“咯咯”的娇笑,尖着嗓子的笑语便跟了过来:“赵知府到了呀。”
我一回头,芍药满面春风地从我身后迎了出来,直迎到了楼梯口,从我身边过时,还冷冰冰地盯了我一眼,颇有些警告的意味。
“赵知府,朱公子。”林妈妈喜气洋洋地到门口迎客,我定睛一望,进门的除了赵善防,竟还有师父。师父跟在赵善防身后,不显不露,进了门有意无意地朝我站立的地方投了一眼。
须臾,林妈妈领着赵善防和师父登上楼来,一面将他们往雅间里带一面顺手在我肩膀上带了一把:“海棠,还愣着作什么,朱公子可是你的再造恩公,还不快进去陪着吃两盏酒。”
我起头还愕然,转眼瞧见芍药阴沉沉,如利刃般的目光,转瞬便明白了林妈妈的用意,她是要我进去夺了芍药的风光,芍药虽是头牌,但骄横跋扈,并不受她掌控,她想要我取而代之,将芍药弃置一旁。
我心里陡然慌了神,师父戴着伍子胥的束发冠,赵善防自是认不出他,可他是认得我的,此时到他跟前去,岂不立时就戳穿了。
芍药怎肯教我插手,不等我反应,便依在赵善防身旁,将他往里间带。赵善防皱了皱眉头,抬手稍微一格挡,将芍药挡开一些,那神情非但不喜,反而有些厌烦似的。
这个细小动作林妈妈也瞧见了,她立刻就在我背后推了一把,轻声道:“去呀。”
我踌躇着走上前半步,就听师父向赵善防告罪道:“赵知府恕过,朱某尚有个旧识在此间,须得去望探望探,赵知府先请,朱某失陪片刻。”
赵善防拱手道:“朱公子随意。”
师父目送着他们进到里间,折返到我与林妈妈身边,笑道:“在下愿与海棠姑娘小叙片刻,林妈妈可应许?”
林妈妈笑了笑,拉起我的手递到师父手中:“海棠正说要去替恩公斟酒呢,有话只管叙,一会儿朱公子带着她一同进去便是了。”
花厅里四处笙歌笑闹,其实也不必避开人,姑娘们的注意力皆在酒客身上,酒客们自然也只留意身边的姑娘。我拉着师父找了个僻静处,将我这一日来的所见一一详说。
“不是芍药,也不是林妈妈。芍药虽争强好胜,但胸无沟壑。林妈妈七窍玲珑的心,却只在意百花楼这一亩三分地。”我展开双臂,原地转了个圈,“我好端端的安然无恙,也没人向我下手,此事同百花楼亦无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