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格浑浑噩噩的,便点头答应下来。
其实她对一个废城兴趣不大,可是她感觉要是她不去,她主子会很生气。而这位主子生气的后果,她确实有点担心。毕竟还要跟着人家车队回京,剩下来的十天半个月里,要日日提心吊胆的赔小心,实在不好受。
广禄在江畔寻了一条略好走的路,大步前行。其实要依着他,就从枯草丛里滑下去,那样最便当。可是带着素格,他只得耐心的探路。
素格跟在他身后,一步一趔趄,歪歪扭扭着身子保证不摔着。不一会就发现,刚才的路不算不好走,自己现在,正脚踩在这条冻江的冰面上。溜冰滑雪车她都是不怕的,可今天她没穿合适的鞋啊。
江面冻的有三尺厚,又开阔,她开始盘算,横穿过混同江后,她薄薄的麂皮鞋底肯定湿透了,然后脚会生出冻疮。她最怕的就是手脚冻出冻疮来,碰了热水后那股子痒劲儿,无处可挠的悲愤,生不如死啊。
广禄在前面,沉默的只管走着。侍卫跟依墨很快跟了上来,素格只得勉励自己,走得快点,只要保证鞋底不湿透,大约没事。很快,一行人横渡过了江。
踩到冻土上时,素格已经起来一后背的毛汗,涉冰而过,其实很费力,贴身的中衣湿了,贴在背上,很不舒服。停下来没多久,她就连着打喷嚏了。
要是这会子有人告诉她,他们刚才去五国头城,最近的道路是返回驿站,再从大路上桥,沿着官道,骑马不过一两刻钟即到,她只怕要吐血。
越临近废城,广禄心事越发沉重。
废城里,应该有一口枯井。经历五百年风尘,只怕早就没了当年的风貌。他却对此念念不忘。
素格跟着她主子后面找那口井。据报,城里大约现存有五眼井,她盼着下一眼就是广禄要找的井。可惜,每回都不对。她垫着脚尖,哆哆嗦嗦的跟着去找井,心里越来越绝望。
脚底的寒意也开始往上爬,直窜到脖颈儿。她希望找一处取暖的灶火,可废城里人烟稀少,总都碰不到,她脱下鞋子烤烤的最后愿望化了泡影。
依墨是个好丫头,提出跟她换鞋穿,可她看了一眼依墨的鞋,因为没有麂皮底儿,湿的更是彻底。水汽被她暖化,散出去,又冻成薄薄一层冰,哇凉哇凉的。素格无语,冻得连心底里“夸”她主子的心思都没了。
两个人偎依着坐在一户破烂的门槛上,拿马面裙裾挡住脚,在下面使劲搓。生怕人听见动静,又羞又愧的,主仆二人抬头互相看看,都生出一颗哭死在废城的心。
侍卫们倒是懂事,早想提醒他们王爷,可奈何广禄一面走,一面怀思古之幽情,根本没功夫搭理他们。直到走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少了两个人,才回过神来询问。
广禄颇为自己的失察觉出些讪讪,可是他一个爷们,怎么想得到,这小丫头笨到如此地步,出门都没穿厚底靴子的呢?这总不能怪他吧?
素格不想走了。还好,她这位主子这会应该是忘了自己,撇下她跟依墨继续找井去了。留下来的两个侍卫满眼可怜的偷看两眼,就扭过头去装傻。她今天可是真的恨死这主子爷了。
五眼井走完,到底没发觉哪一个是困住徽钦二帝的那口。
广禄想,其实大约连那口井,也早被后人填埋了,消失不见了。毕竟,那是一段实在难以启齿的历史,身为后代的汉人都不愿记起吧。
他环视废城上面的天,当年,大宋徽钦二帝被掳北上,最后便关在这座五国城内。想必他现在看到的,也是当年二帝每日所见。
传闻,他们被困在井底,坐地观天。大宋天子的惊天才情,到此地,丝毫无用。只是狠狠被凌辱后,又被当作青蛙扔到洞里,在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每日看着头顶一点点天,慢慢亮起来,慢慢变蓝,深蓝,靛蓝,最终浸没于黑暗。
周而复始,日复一日。
唯一的希望是宋兵北伐,打败金人,救他们出困城,迎皇帝回銮。可宋兵羸弱,不敌劲金。说到底,能雪靖康耻的,是强盛的国力,若积贫积弱,臣子恨,永不能灭。
广禄在每一口井边,都祭了三杯酒。两杯为二帝,一杯,给大宋的国运。
祭到最后一口井边,素格穿得暖暖和和的新靴子,捧着手炉来了。广禄的人很快从驿站给她们送来新的靴子和棉衣,她们躲进废屋里换好后,抱着手炉,为方才私下里对广禄的非议还有些不大好意思。
说到底也不是广禄故意的。
“姑娘,看来,那位主子爷不是存心捉弄你啊,要这么着,也不算太坏。”依墨满足的扽扽新袄。
“主子,这是给谁祭酒呢?”素格连忙凑上去,好奇的讨教。
怡亲王的样子,实在是煞有介事。“不会是前朝的主子娘娘吧?”她这会太舒坦了,凑趣的话,很快就递过去了。可主子好像并不大受用。
“。。。”广禄想想,颔首,“不错,是主子,还有娘娘们。”
素格眨眼道,“合着掉井里去了啊?那这娘娘命数可不大济。”
广禄艰难的深吸口气,点头道,“何止不济。实在是千百年来,最可怜的主子娘娘。”
当年金兵南下,一路无人阻拦,直达皇宫,掳走宋徽宗和宋钦宗二帝,抢掠够了,开始押着北宋的人往回走。皇室宗女、后宫嫔妃,官员的家眷,也有很多民间女子,一路上惨遭蹂躏而死者甚。
“抵达上京后,女子亡故者过半。余下的,过的也是悲惨,这些女子或沦为奴婢,或沦为娼妓,惨死异国。”
素格头一回听说,不由得唏嘘不已。原来所谓“靖康耻”,不仅是两个皇帝的悲惨。连他们的妻儿都受辱如此。
广禄接着道,“可听说过牵羊礼?”
素格摇头。
到了上京,这些宋人受尽屈辱。被俘虏的男女都被迫在金国的领土上,光着上身披着羊皮任人围观,是为牵羊礼。
自然,不忍受辱的后妃便惨死敌手。
“那皇帝呢?”素格听不下去了。
“井里。”广禄一指脚下。素格这才知道,坐井观天的真不是蛙,是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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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注:宋靖康二年,金兵攻陷汴京,把徽宗、钦宗一齐掳去,最后死在五国城里。据传城内曾有枯井一口,就是宋徽宗和宋钦宗的坐井观天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