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三日,晋西侯没放弃冲破半云舍的阵法,在一次次的失败之后,他不再执拗。
入夜,千山雪翻来覆去睡不着,羊也数了无数,她是真担心明日自己会拖累了大家,披上衣服,她步出了屋子,对着明月发呆。
“不必担心,大不了在这住下便是。”
萧轩羽突兀的一声,让她蓦然转身,她惊讶他的声音与平素竟是毫无锋利冷漠,她似乎有些错觉,这主子是在安慰我吗?
她眼珠一转,眸色一闪,略带疑惑的眼神刚想开口,萧轩羽已了然于心,接过话茬来,“父皇曾与他下过三天,都没有赢过他,这雾鹤也是棋高一手,如你担心的结果,我们很难赢。”
“那还比什么,主子就把我留在这吧。”
“你想得美,你既然已是我宣王府的人,势必一辈子都要在我府上。”
萧轩羽眼锋如刀,剜了她一眼。
千山雪一怔,想来思去,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半晌之后才缓缓开口,“庄主肯定会派雾鹤和另一个棋艺高手入阵,奴才无论对谁都是赢不过。”
千山雪言毕便垂下眼帘,萧轩羽看了看她,半晌之后,面色有些缓和,“明日……无论与谁对弈,尽力而为。”
千山雪才想要躬身告退,但他发现萧轩羽的眼神别有深意,似是有什么没说完的话,忽然她眼珠转了转,眼底闪过一道光,她莞尔一笑道,“主子是不是已有了对阵的主意?”
萧轩羽缓转过身,凝视着她,轻笑一声,“哦?你是不是也有了主意?说出来听听。”
千山雪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怕半云舍隔墙有耳,她凑近他耳边低声细说。
萧轩羽认真听完,心里暗暗点头,这家伙竟和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
翌日。
紫月幽玄的庭院,冥月背负而立已恭候四人许久。
当他们见到冥月的时候,还是被对方出众的容貌为之一怔。
冥月淡然的神色随意扫了一眼四人,最终目光如炬还是锁在了千山雪身上,良久才收回眼风。
雾鹤与大家细说了规则,“三局两胜,由我和庄主还有一位小仆与你们四人对阵。”
雾鹤很是不屑的看向他们。
什么?千山雪心中暗道,对方只有三人与他们四人对阵,这分明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萧轩羽一行人神色震动,大家面面相觑,沉默片刻之后,他们相互交换眼神,都在对他方才说的默认。
冥月冲萧轩羽和煦一笑,语气是清逸飘远,但眼神很是深邃,“公子果然是仪表堂堂。”
萧轩羽也面带别有深意的微笑恭敬道,“庄主才是真绝色。”
冥月笑意不变,只是神色略微一凛,瞥了一眼左右,倏地一名奴仆小跨一步道躬身为礼,“四位公子,第一局由小的出列。”
奴仆扫了一眼他们,对于萧轩羽和晋西侯他格外注目,相对于寇敏和千山雪,他就轻松了许多,眼底闪过一道不屑之意,如不出意外,以他的身份,他料定对方会先派出棋艺一般的且身份相当的人与他对弈,而这人……他目光锁定在寇敏身上。
萧轩羽神色凝重,垂下眼帘迟疑片刻之后,他派出了晋西侯,奴仆诧异一怔,这是他没料到的突变,这个人眼底满是煞气,定不好对付,他神色闪烁的回望了一眼,身后的雾鹤虽然也是诧异,但他垂下眼帘表示让他稍安勿躁,冷静应对。
对决在紧密的落子声中开始了。
因吃了千山雪的亏,他谨记不可小看任何一个人,他收敛了浮躁,安静的紧盯着棋盘上局势。
果然,这仆人也是卧虎藏龙的作派,不消一会,他已渐渐地在控制局势,高手如何能称之为高手,那是因为他深藏不露。
千山雪虽不能亲临身侧,但三步开外的距离也让她略知一二,她默默地记下了他们的战术。
渐渐地,局势已显露,晋西侯的白子散乱不堪,越往后他越撑不住,而反观仆人的淡定,他已胜劵在握,纵观整盘棋局,黑子仿佛如一条黑龙有冲破之势,渐渐地晋西侯神色越发的凝重,最后他落下无奈的一子,败局已成,仆人恭敬的起身行礼,态度很是谦虚,面上并没有得意之色,似乎这盘棋对他来说只是平素与友人的切磋,他赢得很轻松。
晋西侯输得心服口服,他长身一躬,潇洒的离开了席位。
奴仆依然稳如泰山的坐着,寇敏应声出列。
相比较晋西侯,他比晋西侯略显沉稳,寇敏不看奴仆一眼,坐下之后只关注棋局,因上一局寇敏早已悄然无声的观察他与晋西侯的对弈,老谋深算的他,心里至少对这位棋手的布阵有些了解,他每走一步每落下一子,寇敏都不急不躁,在别人的眼里,都觉得寇敏不是晋西侯的对手,但谁能料想他其实多数都是让着主子们。
此时的寇敏,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如一位沉稳的军师,棋局的局势被他风云变化的阵法让人摸不透也乱了阵,渐渐地仆人的神色略显疲态,最终,寇敏破局而出,利落的收尾。
晋西侯一直保持着张大嘴的吃惊模样,他内心狂怒,这老奸巨滑的家伙竟骗了他好多年。
此次,轮到了雾鹤出阵,他饶有兴趣的看着萧轩羽和千山雪,正在心里盘算是谁会与他应战,他的目光一会锁在千山雪身上,一会锁在萧轩羽身上,徘徊不定。
萧轩羽面无波澜,上前应战。
雾鹤心神震动,他狐疑的看了看萧轩羽,最后目光锁定在千山雪身上,他们这是摆的什么龙门阵?是要死的很难看啊!
而一直垂首假寐的冥月,这一刻竟抬起头来,双眸一凝闪着不寻常的光,好似因此才多看了他们一眼。
雾鹤对于萧轩羽他心里倒是无所谓,面上一副不把他放在眼里的神色,其实心里隐藏得很好,他并没有掉以轻心,从萧轩羽不急不慌的落子,面上是何其的沉稳从容,他就没有轻看他,高手对决大多比的是深厚的内力。
此时,四周是一片凝重的安静。
众人都各自怀揣着心思,虽说是冬季,但晋西侯的额上还是冷汗都出来了,还不时的拉着衣襟,他强压着内心的不安,但神色已骤然突变,寇敏虽不直视俩人的对弈,但内心是微微的颤动,这雾鹤且不说他棋艺如何,单从他的应战的面相,以寇敏老道的经验,此人的棋艺绝对是风云变幻。
寇敏微眯的双眼藏着玄机,有一个秘密无人知晓,萧轩羽的棋艺还是他传授的,对于自己的徒弟,他有自信但又忍不住也替他捏了一把冷汗,转瞬之间他不露痕迹的掩盖着稍稍纷乱的心思,但这一抹不寻常的眼神却是被冥月两道眼里的寒光收入,他唇角微微翘起,须臾间又不再看向他,而目光如炬始终锁在千山雪的身上。
棋局过半,仍分不出胜负,雾鹤紧锁眉头,思考了半天才慎重落下一子,他死死的盯住棋盘,似乎是在看一件稀有珍品,突然,他眼中发出了一道光芒,过了一会,又否定自己,摆出一副思考的神色,经过再次确定时才执子一落,萧轩羽神色淡若无绪,他们今日都是第一次碰到对手,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杀得难解难分。
俩人道法自然,色分黑白,隐藏着玄机又神鬼莫测,最终,“啪”的一声,萧轩羽轻落一子,轻飘飘的道了一声,“雾鹤君,承让。”
输赢定局,雾鹤很是微微一怔,他瞥了一眼千山雪,露出了深意不明的冷笑。
千山雪倒吸一口凉气,缓缓步入,冥月冲她微微一笑,优雅的做了请的动作,千山雪躬身为礼翩翩少年的作派摆得很是娴熟,冥月莞尔道,“小公子先请。”
“这……不妥,你是主我是客,客随主便。”
“你年纪尚轻,本庄主先让你。”
“庄主这是小看我了?”
冥月笑而不语,清逸的笑容满面,让人看了不觉分了神。
千山雪此时的内心已是在琢磨着,她不能先落子,这是应战之前就已想好的第一步。
她眼珠一转,明眸灿己的笑道,“不如石头剪子布吧,三局两胜。”
众人面面相觑,这石头剪子布是几个意思?
千山雪眼风一扫,就明白这些古人还不知晓这游戏,她清朗的笑了笑,冲冥月演示了一番,冥月领悟的笑笑,这么童贞的作派,真是让他想到了过去的时光,自己不觉也分了分神,好一会他才在雾鹤的提醒下回过神来,收回思绪,他重新看向她。
千山雪对于石头剪子布得心应手,她故意输了,如她所愿冥月赢了,他不急不渝的布阵,冥月果然是出神入化,看似下棋,却是像在把握世事的命运,他神色从容淡定落下一子总会仔细观察千山雪的神色,千山雪微蹙眉心,执起一子顿在虚空凝神不动,她知道这山高水长,走过的每一步,落下的每一子,都叫做不归。
她眼眸一闪,眼底闪过一道诡异的光,她假装手颤心慌,慌乱的手一抖,棋子不偏不倚正落在冥月轻搭在棋盘上的手,他瞥了一眼正要帮她拾起,就在同一瞬间,千山雪已把手伸了过来做了小动作,在他素白的手背轻轻一触,连挠带勾又撩拨了一番下,冥月心尖一颤,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小子……
冥月瞳孔一缩,凝聚着神奇的力量,他目光如炬烔烔的看着千山雪,而此时此刻的千山雪身影一凝,整个人已呆滞,她神色突变失神一笑,眼前的一切景象来回转换,冥月把她带领到另一个空间。
“我恨你,你为何要如此绝情?”
千山雪神色突变,清冷的双眸凛然的盯着他。
冥月抚着她的脸哽咽道,“紫月我知道你始终恨我,我的痛你又怎会懂,如果不是那日国破了,我不会这么做,不会对你痛下杀手,我不想你被俘,落得难堪的下场,你明不明白?你原谅我好不好?”
“好啊,那你可要答应我,让我安心的走。”
“好。”
冥月在回答完这一字时,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他环顾四周一片,竟是云雾缭绕,自己已置身一片模糊之中,他倏地睁开双眼,心道不好,自己也中了幻术,可他越是努力克制,眼前的一切又变幻出无数个紫月,他走不出这个心魔,看着紫月幽怨的眼神又不忍心丢下……
而这边,雾鹤已发现冥月神情不对,他面带浅笑安然的凝神,雾鹤悄悄的挥掌,试图唤醒他,可他努力了半天竟无措,他狠狠的看向千山雪,眼底闪过一道杀气。
蓦地,千山雪已回过神,她自从那夜知道他们用的玄术就是现代人所说的催眠术时,心中已是大喜,她在现代是医师,确切地说是个心里医师,这催眠术对她来说正中下怀,在对病人实行医治时,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从不会用到催眠术的,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弱点,而冥月的弱点她那日已了然,是一个与自己有几分相像的女子,她昨夜与主子所说的计谋就是由她来对弈冥月,而冥月纵然想到了方方面面,但他绝不会想到她也会催眠术。
一直冷静旁观的萧轩羽已看出了倪端,他来不及多想千山雪怎么会玄术,冲晋西侯使了个眼色,晋西侯会心一笑,迅疾的凑到雾鹤跟前,雾鹤警觉的护住庄主,神色一顿,已露杀气,“你们竟使出这样卑劣的手段,小公子你是浮山派的弟子?”
千山雪果断的摇头,淡然无波道,“说到卑劣,这难道不是你们待客作派?既然我们不想留下,哪有就用强软禁了我们的道理?”
“你若不替庄主解禁,你们休想破阵出半云舍一步。”
雾鹤说完,又急忙替冥月解除催眠术,可无论他怎么唤醒,冥月只愿沉浸在他的世界,面上还是保持一副失神的模样。
“无用的,我的咒无人可解,他怕是不愿出来了。”
话音方落,雾鹤击掌,顿时四面八方涌进了众多的绝色少年,他们“哗”的一声,撕去了外衫,露出了精练的武服,原本一个个娇媚的眼神,霎时原形毕露眼露凶光,原来半云舍的艳官都是清一色的练家子。
千山雪一刹那又闻到了那股怪异的香气,她凑近萧轩羽轻道了声,“主子那夜行刺我们的,有他们。”
萧轩羽眸色一闪,久违的煞气露出眼底,战意似乎只在一瞬就燃起,雾鹤的眼光只锁在萧轩羽的身上,他早已按耐不住,脚下一滑,已飞身蹿出。
场面很混乱,此时的千山雪目光不改的锁在冥月的身上,她慢慢靠近,忽然身后一声窸窸窣窣的作响,倏地一个身影在她身畔,是寇敏。
他们互换了神色,两人此刻是默契的想到了一块,千山雪慢慢接近冥月身侧,寇敏做了要杀的动作,千山雪摇头,“不可,这样我们就别想出去了。”
千山雪凝神继续控制着冥月的空间。
雾鹤回望了一眼,便狠狠的挥剑直取千山雪,与此同时他被萧轩羽淬不及防的生生挡了去路,原本棋艺就输了他一筹,这武艺怎么都不能输,下一瞬,他目光转移狠烈的挥剑向萧轩羽斩去,萧轩羽险险的一避,下一刻他也勇猛应战。
打了片刻,两人是棋逢对手,难分难解,忽然雾鹤眼风扫了千山雪一眼,一计上心,他忽然调转方向,一道疾风冲到千山雪跟前,只因千山雪只注目冥月的一举一动,哪里会想到危险已临近,雾鹤眼看就要刺向千山雪,忽然“嘭”的一声闷响,他被一道力量震飞,这道力量他是再熟悉不过了,是冥月,他居然在她外围设了阵法,不让人靠近,他微锁着眉,有个他不情愿的想法涌上心头,难道庄主对这位小公子上心了?
就在他分神的空档,忽然被萧轩羽一掌震退了几步,嘴角溢出一道血渍,他轻笑一声,内心暗道,是个对手,我喜欢。
一行人正打得沸腾,蓦地只听一声闷响,冥月就在此时睁开了双眼,他环顾四周,下一瞬眼底闪过一道寒光,他冷怒喝道,“都给我住手。”
突兀的一声,打斗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但眼中的杀意并没有消散,少年们面面相觑很自觉的位列冥月这边,表情是统一的凛然无波。
萧轩羽眼波流转,心中暗暗道,这些人位列的动作迅速有序,看来是多年的训练才有结果,这庄主养着这么些人用意何在?自保?还是意图谋反?
冥月似乎已看穿萧轩羽的想法,他立起身来,长身一辑,缓和道,“误会了,我手底下的人护主心切,还望公子见谅。”
“既然大家都没有损伤,那在下告辞!”
萧轩羽转身就走。
“对不住了,我只要小公子。”
萧轩羽身影一凝,一股巨大的怒气瞬间要爆发,待他转过身来,一阵迷雾飘来,霎时熏得他睁不开眼,待他反应过来,冥月已连同千山雪不知去向。
“庄主从不主动留人,这小公子与他的故人颇有几分相似,你们怕是要带不走了。”
雾鹤意味深长的道,面带魔魅般的笑意,在唇边漫开。
“什么故人?”
萧轩羽轻描淡写的语气,但眼底是藏不住的狐疑。
“庄主的先夫人。”
晋西侯和寇敏神色微微震动,默不作声,只有萧轩羽眼底藏着别样的心思,让人琢磨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