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城西街的宁府,有两位小姐。
宁府主母逝世得早,主内当家的,是宁府嫡长女宁舜娴。
而,宁静姝是宁府嫡次女。
三月末,春日百花绽,也是金城的庙会日。
在这一天,家家户户的人都会抽空,上庙祈福。
作为宁府的二小姐,宁静姝自然也免不了这个经历。
宁静姝作为未出阁的女子,她长姐特意帮她安排,将祈福时间定在黄昏后。
人少且静。
宁静姝的心愿简单,只愿遇见如玉郎君。
就像她的父亲那般,一生唯她母亲一人。
宁静姝祈福过后,没有着急回府中,而是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在庙内走动。
香烛气,木鱼声。
一切都极为静谧舒适。
宁静姝在庙中毫无目的地走着,一时竟分不清路。
庙后,一扇大门发出咯吱的声响,透过门缝,似有人影走动。
宁静姝架不住好奇心,推门而入。
一株杏花屹立在院中,花树下,白衣男子正在肆剑而舞,微风拂过,伴随着落花、剑影,还有……那人。
只是初见,就足以困了她的终身。
剑刃突而刺来,完全没有防备的宁静姝,大惊失色。
而白衣男子瞧见她的人影的后,顿时就收回剑。
一人急、一惊人。
“姑娘,请属在下冲撞了。
”
“无妨,是我打扰到公子了。
”
简单一句对话,便是缘起。
白衣男子名叫唐愠。
按照他的说法,是因为他的命格太硬,会冲撞家人,所以才被送来庙中管束。
两人皆是一见倾心,从那日起,宁静姝便会借着上庙祈福的名义,偷偷跑来与唐愠相见。
……
一年后。
唐愠终是决定回家,向宁府提亲。
宁静姝深信他,正是因为这句话,交付了自己。
她回到家中,又是羞赫,又是雀跃。
只等唐愠上门提亲,好守得花前月下。
可次日,事情突然有了变故。
有报抵达陵城,西北战事突起。
与此同时,一份书信也送到了宁静姝的手中。
——姝儿,吾遵父命,随军西北。
已将你我之事,告诉父亲,请安心。
等杏花重开日,必是吾归来之时。
吾心之所向,唯你。
宁静姝攥着书信,满心的欢喜成了惆怅。
至此以后,她便守着这封书信,一等再等。
她本就是尚婚之龄,为了推掉一切婚事,她将自己和唐愠的事情全盘托出。
古时,对女子的贞洁极为看重。
宁父大怒。
而宁静姝,则是直接搬进了庙中后院的那一处小屋,看着杏花树,守着那人归来。
年年盼望,等待公子归。
岁岁期待,身穿红霞帔。
一直……等到她老死在杏花树下。
***
溶洞内。
沈西听完这事后,满心遗憾。
随即,他便想起一事,“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六百年前,我修炼时路过陵城,也就是现在的金都,遇见了宁小姐。
”宗辞如实说道,免得沈西心存怀疑而难受,“宁小姐本性不坏,我便未对她动手。
”
花神沉默地听完这一切,了然道,“宁小姐死后,把魂附在了花树上,等到树开花后,就成了花魂。
她生前作为普通人,死后就能如此,凭得不过是毕生的执念。
”
花神感叹一番,又道,“当时,君上以为她存活不了多长时间,才没动手将她灭掉?”
宗辞看了一眼宁静姝,回答,“是。
”
只是他完全没有想到,宁静姝居然凭借着执念,残存于世。
而且,是足足六百多年的光阴!
甚至,还和这起案子扯上了关系。
“宁小姐,你、你为什么要将那些普通人捋来?”沈西犹豫了一会儿,将这事问出口。
宁静姝不安地开口解释,“……我以为他们是公子。
”
她将人迷了后,便带来此处。
此地常年居于地下,甚至是宁静姝的栖身之所。
即便是花魂,也带着阴气。
积年累月后,这地对于普通人来说,阴气过重。
所以,那些普通人昏迷后,再也没醒来过。
期间,宁静姝也想方设法,给他们喂水,甚至是花露。
费劲心思,终究是无用功。
“宁小姐,事已至此,放弃吧。
”花神劝解道。
“放弃?”宁静姝瞳孔微动,似有水光,她喃喃道,“……可我还没有等到他。
”
“你等不到他了,他已经死了。
”宗辞看着他,直白道。
宁静姝的脸色黯淡了下来,一滴眼泪猝不及防地坠落在地。
沈西见此,连忙拉了拉宗辞,低声制止道,“宗辞!你别说……”
“你比谁都清楚。
”宗辞没有听从沈西的意思,继续说道,“你等不到他了。
”
“不会的!公子不会骗我的!”宁静姝突然激动大喊,随即却又颓废道,“他让我等他,那五个人,你们不是带回去了吗……我再也不出去乱迷惑人了,我就安安静静地等着。
”
宗辞移了移眼,直言,“公子?其实你连他的样子,都记不清楚了,对吗?”
沈西闻言,脑中突然反应了过来。
之前,他看失踪五人照片资料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
五人长相都算俊逸。
可最大的相似处——是他们的眉眼!
宁静姝将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迷晕,带进溶洞内,却不致其死亡。
其实,她是将这些人……当成了她的公子!
也就是曾经的唐愠!
宁静姝骤然顿住身子,许久后,只见她合上眼,无声落泪。
这番沉默,已然代表了答案。
她已经记不清唐愠的长相了……
岁月轮回,她在等待中度过一生。
沧海桑田,她凭着执念成为花魂。
可是,渐渐地,她忘却了爱人的长相。
发觉这一点的宁静姝开始变得惶恐,神思变得恍惚。
在日复一日的煎熬中挣扎。
花魂本无梦,可就在不久前。
她梦到她的公子,说会在花树下等他。
正是因为如此,她才做出了错误的决定,引发了前段时间的失踪案。
“宁小姐。
”沈西喊道,“你已经等待得够久了,是时候该放下这段执念了。
”
“放下?”宁静姝垂眸,问道,“怎么能放下呢?”
沈西蹙眉,试探着问出,“宁小姐,你相信唐公子爱你吗?”
即便,从未等到他……也坚信,他爱你。
“相信。
”宁静姝丝毫没有迟疑。
沈西一笑,“那不就好了。
”
宁静姝怔然。
“你既然坚信这点,那他已经不在世上,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这辈子的爱,都是你的。
你倾尽几百年的等待和爱意,也只为他一人。
”沈西眸中似有星河,笑道,“你当年祈福,想要的……已经得到了。
”
宗辞盯着沈西的侧脸,一时竟有些入迷。
也只有沈西,才能想得如此通透。
宁静姝沉默了许久,释然一笑。
她星眸微转,朝着沈西拘了一礼,“多谢公子开解。
”
六百余年的时光,去爱一个人。
足够了。
一阵浓郁的香气拂来,宁静姝的身影渐渐模糊,直至成了一颗红色灵块。
花神使出一抹灵力,将其收回掌心。
“花神,这是……”沈西面露惊讶。
“花魂心。
”花神开口,“若是两位不介意,由我代为保管,如何?”
宗辞颔首,“无妨。
”
话音刚落,一旁的杏花树竟然簌簌作响。
三人警惕地抬头看去,发觉这棵杏花树,竟也慢慢散形。
落花掉落满地,消散于无形。
这个杏花树,本就依靠着宁静姝的执念而生,如今执念已逝去,它便也没了。
只是出于三人意料之外的是,树中竟冒出一缕白色雾体。
沈西吓了一跳,宗辞和花神也是同时蹙眉。
“谁在作怪!”花神冷声道。
“花树,等等!”宗辞似是发觉了什么,一道灵力注了过去。
快要散形的白色雾体得到宗辞的灵力,终于显出一道模糊不清的身影。
“三位勿怪,我是唐愠。
”
沈西大惊,就连宗辞的眸中也闪过一丝惊讶。
那道模糊不清的残魂,将事情如实说出。
当年,唐愠其实是战将唐王之子,只因他是姬妾所生,出生时被人诬陷命格过硬,才被送进庙中。
唐愠战死后,到了七日还魂期,他便回到了宁静姝的身边。
他不忍丢下宁静姝一人,便自害分出一魂,竟也躲过阴差,只将其余几魂勾去。
后来,他便附在花树上,拼命凝聚着这缕魂魄,伴随着宁静姝。
原以为,宁静姝死后,两人便可以一起结束这一切。
但没想到,宁静姝的执念竟然深成这样。
这几百年,唐愠靠着宁静姝的执念,但是魂魄还是越来越弱,直至成了一缕残魂。
因为缺失了其余魂魄,唐愠无法固形。
而宁静姝,从头至尾,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若是没有今日这一出,恐怕再过不久,唐愠也会散形于这天地了。
“多谢三位开解姝儿。
姝儿此次是被恶意托梦利用。
她心本善,所幸没害出人命,劳烦各位善后了。
”
宗辞听见唐愠的最后一句话,暗觉不对。
只是唐愠的这缕残魂,终是支撑不住,消失了。
沈西看着恋人还在输送的灵力,不解,“怎么会这样?”
宗辞收回灵力,平静道,“他的这缕残魂,本就是强弩之末,救不了。
”
花神叹息,“阴差阳错,唐公子和宁小姐,真是可惜。
”
“事情已经如此,再多感叹也没用。
”
宗辞见沈西满脸遗憾,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走吧,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
毕竟,唐愠是真的爱宁静姝。
“嗯。
”
***
三人走回园内时,毕方正带着崔煜,急匆匆地朝古井走来。
“方叔。
”宗辞看见两人,喊道,“崔煜,你怎么也在这里?”
“只是感知到一缕残魂,本想来抓。
结果到了此地,就没了感知。
”崔煜如实说道,“又遇上了毕方前辈,才知道你们出了那么个案子。
”
崔煜口中的残魂,估计就是几百年前逃脱的唐愠。
“凤凰他们已经将伤者带回去了。
我怕你们出事,所以正打算去找你们。
”
“没事,已经解决了。
”
宗辞看了沈西一眼,便将溶洞内的事情,如实告诉了毕方和崔煜。
“原来是这样。
”毕方松了口气,“既然没造成恶事,也算好事。
”
崔煜沉默未语,眉眼间闪过一丝复杂。
“判官大人,你怎么了?”沈西问道。
崔煜恢复原色,肆意道,“只是想见见你们口中的宁小姐,能等上一个人几百年,着实不易。
”
此话一出,宗辞和毕方同时看向了他。
“崔煜……”
毕方刚想说话,就被崔煜给打断了,“既然唐愠的残魂无害,而且已经散去,也就没我什么事情了。
”
崔煜挑眉,对着沈西调侃道,“小可爱,我十分欢迎你来地府玩玩。
我想,我们应该会很合得来。
”
说罢,也不等众人招呼,直径转身,朝外走去。
没几步,就化成黑雾不见了。
“诸位,若是没事,我就先走了。
”花神适时出了声。
毕方客气道,“我送你。
”
等到两人走后,沈西这才扯了扯宗辞的手。
“怎么了?”宗辞垂眸问道。
沈西吱吱唔唔地,有点不好意思,“刚刚是我错了,不该突然对宁小姐动手的……”
宗辞一听,顿时明白了。
刚才在溶洞中,沈西见他护着宁静姝,一时醋意弥漫,对宁静姝动了手。
这会儿,怕是正在自我反思呢。
“没事。
”宗辞抚了抚他的脸颊,凑近他,打趣道,“能看见你吃醋,我很开心。
”
沈西羞得移了移视线,嘀咕道,“反正你不能和其他女生乱来。
不对,男的也不行……”
宗辞挑眉,点了点头,“好,都听你的。
西西,我们回家吧。
”
“回家?”沈西看了一眼天色,还早,“不回妖怪局了?时间还早啊。
”
“案子都办完了,偶尔放松一下也可以。
”
沈西被他弄得一懵,问道,“哦,那我们现在回家干嘛?”
“回家干嘛?”宗辞眸色一暗,浅笑着拉起他的手,富有深意道,“和你乱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