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哎哟!哎——”间杂着王嬷嬷刺耳的尖利哀嚎和叫冤声,令人闻之厌烦,更别说抬眼去瞧了。
苏泠月冷眼瞧着,心里却笑得苍凉。忍辱负重五余年来,她时常被王嬷嬷欺负刁难。每月初六、十八这俩学规矩的日子更是花招百出。
犹记得那一回王嬷嬷让她淋着雨练习站姿,染上风寒生了病,差一点点就丢了性命。
苏泠月垂眸,目光落在地上迎风跃动的浅黄桂花粒上,若不是娘亲在天保佑,自己又娇弱好欺、长避逐月阁,恐怕也早是枯骨一具了。
而今她已然十四,今日才算是报了一箭之仇。
呵,今日王嬷嬷之事,就是她一手设计的。
她知道王嬷嬷是睚眦必报的人,被她嘲讽后肯定会立即报复。而天气晴朗无云,让她敬茶更是对她身心的双重折磨,王嬷嬷何乐而不为?
于是她便让听雪拿出茶包煮茶,时人皆喜泡茶,对煮茶不甚精通,更何况王嬷嬷只是个喜欢俗物的刁奴。
所以王嬷嬷当然不知,煮茶之法是先放入装有碾碎的茶团和葱、姜、桔子皮、薄荷、枣的茶包,再加入盐等调料一起煎煮。
而她吩咐踏歌照自己的眼色行事,便极合时宜地让王嬷嬷捕捉到自己眼色,让王嬷嬷发现踏歌正在“下毒”,而那“毒”,实则是磨精细了的盐。这盐还得归功于踏歌,大厨房端来的膳食有时连盐都不给放,只能自给自足,一来二去,踏歌便习惯把盐放在身上了。
三人又配合的一反往常之态,恰当地给王嬷嬷一些误会和刺激。这王嬷嬷心思缜密又自诩聪明,她便利用此令王嬷嬷聪明反被聪明误,让王嬷嬷怀疑茶里有毒,意欲加害于她。
可这还不够让王嬷嬷笃定,当第一次摔碎茶盏时,王嬷嬷看到茶水浇到地上的异状,才真正完全相信茶里有毒,偏又适逢老夫人到来,王嬷嬷素来心狠手辣,大着胆子将计就计陷害她是意料之中的事。
却不想,这是她设计的局中之局。
苏泠月眸底带了笑意,老夫人的到来也并非偶然,同样是她一手设计的。
令她欣慰的是,今日刮西北风,老夫人的安顺堂又恰在东南方。这种茶团里本就有一些催发香味的药,迎着劲风飘香数里,不算难事。老夫人有上午在院子里散步的习惯,又痴迷于品茶,闻到这般浓烈的茶香,便一定会好奇过来。偏巧今日却在昕雨阁,来得竟比她想象得更快。这可真是,“东风”也相助啊!
至于那个香料嘛,经过滚水烹煮,等朱大夫来的时候,早就消散于空气中了。而院子里的石灰,也算是躲懒丫鬟的功劳了……
前方不远处,杖责的板子声持续着。趴在刑床上的王嬷嬷已不再长声哀嚎,只余小若蚊蚋的哼哼声,老夫人跟前的秋嬷嬷正计着数:“十五。”
苏泠月冷眼扫过那几个薛氏的间谍,她们正垂着脸,但瞧得出正心惊胆战,不知,她们是否会有兔死狐悲之感呢?
“住手!”院门外遥遥传来一声怒喝,带着娇媚的尾音微微上挑。
立时便听得凌乱的脚步声响起,来人似带着急怒。苏泠月暗自揶揄,终于来了?
来人身穿浅红色交领上衫,下着五色锦盘金彩绣绫裙,外穿了一件赤金色褙子,衬得她腰如约素、明艳动人。魅人的丹凤眼微微上挑,细眉斜飞入鬓,保养得宜的脸上妆色妍丽。面上带着一贯的温婉,眸中却酝酿着难堪的怒意。
正是苏远信的继室薛水芝。
薛水芝于苏泠月生母罗书清之后进门,罗书清过世后,薛水芝因着惠明侯府嫡出千金的身份,加上她玲珑八面的手段,不久便被扶正成为户部尚书苏远信的继室,成为了苏泠月的继母。
她的身后还跟了一行娇柔却面露自得的丫鬟,一幅严阵以待的模样,当真是……气势逼人。
“老夫人,您这是何意?”薛氏面色仍旧温婉,微微抬高了声线,骄睨着行刑的粗使嬷嬷。
粗使嬷嬷见得薛氏到来,不由目露愧色,下意识停了手中动作,将刑杖收起,而后默然垂头,再不敢瞧任何人脸色。
苏泠月轻轻弯唇,薛氏的手段从来都是这般高明,情况未明之时,从不贸然开口和动作,只是一个眼神,下人便会依她意行事。这厢既救下了王嬷嬷,又不会被人抓住把柄,就算出了什么岔子,那也是粗使嬷嬷的责任。
来了这么一出,老夫人本慢慢消散的怒气又有见长的态势,讥讽道:“你看不出我是何意?看来你掌管苏府这些年来,处事能力只减不增啊。”
薛氏有一瞬的怔愣,继而讶道:“老夫人,王嬷嬷向来明理知礼,我亦是日日看着的,怎地这会儿突然出了岔子?”
老夫人愀然不乐,怒目瞪向薛氏,作势便要发怒,苏泠月疾步上前道:“祖母劳心伤神了半天,又是查明真相又是秉公处理的,这般折腾下,就是铁人也该累了。外面暑气盛,您先去屋里休息一会儿,歇歇气。”苏泠月侧头轻声吩咐着:“王嬷嬷之事便由泠月与母亲说罢,相信母亲是个明事理的人,怎会胡搅蛮缠呢。”苏泠月虽是对着老夫人在言语,可这话却是说给薛氏听的。
薛氏但笑不语,俨然十分大度地模样。
老夫人抿嘴颔首,苏泠月又道:“听雪,你同紫桃去厨房将午膳端来。”
紫桃抬眼悄觑了觑苏泠月,才又转向老夫人,得到肯定的眼色后,同听雪快步离去了。
苏泠月又吟吟浅笑着扶起老夫人:“走吧祖母,逐月阁小了些,今日不得已在此用膳,怕是要委屈您了。”
老夫人虽面有怒色,嘴上却是温和道:“你倒是有心了,”老夫人扶着苏泠月的手缓缓走向屋内,嗤道:“若是人人都有你这份心,咱们苏府恐怕比现在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