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泠月闻言呼吸一窒,转而哂笑道:“真是瞒不过你呵。”
顾景颐亦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发心,“所以,你打算让我分担一些了吗?”
“听起来还不错。”苏泠月下意识摸了摸白丹马的头,得到的却是马儿奋力甩了甩头的反应,苏泠月不由好笑,“小白,你还那么怕痒?”
白丹马又是哼哧一声,像是在撒娇卖蠢。
苏泠月咯咯一笑,转而微微侧头对顾景颐道:“既是如此,那我便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夕阳落林,红枫灿烂。
马儿在树下兀自吃草,不时刨一刨前蹄。树下草色茵茵,苏泠月将头倚在顾景颐肩上,手中把玩着一根茅草。
“其实以往我出府,都是自暗道溜出来的。”苏泠月浅笑,水眸漾出了一弯潋滟的光泽。
“我知道。”顾景颐波澜不惊,只笑,“不过你出来的目的,我倒是不知。”
“你知道的可真不少。”苏泠月微讶,转而狠狠斜睇他一眼,复慢道:“其实我们初遇那一回,是我第一次偷跑出来。起初只是想出来玩玩,后来……”
顾景颐见她的目光落到了天边,似乎是陷入了回忆,平日里盈盈灵动的水眸也黯淡下来,显出几分忧色来。
“后来,我娘亲便被奸人害了。”苏泠月说到这里,眸底掠过一抹恨意,似乎不愿多谈,她定了定神又道:“有一回我溜出府,便遇到了一个人,说与我极是投缘,便主动要教我习字下棋。嗯,这匹马便是他的,不过后来被他给卖掉了,不想又最终竟又到了你的手里,所以方才我一眼便认出来了。”
“是个男人?”顾景颐似有不悦,疏朗的眉目漆上了一层阴郁之气。
“是啊……”苏泠月无意答道,却察觉到他话里的吃味,不由好笑道:“你想什么呢,他是长辈,是我最敬重的人。”
顾景颐不言,俊朗的面容却微微舒展开来,静待着她继续说下去。
“每月十六,他都会在映水湖的竹楼中等我,我的字便是出自他的教导呢。”苏泠月眸中盛满感激之色,转而又有些懊恼道:“可惜两月前,他便说要云游天下去了,让我不必再去找他。后来……暗道被薛氏发现,我便再也未曾自那里出去过了。”
其实后来她又去了那竹屋几回,柳夫子却是再也未曾出现过。她视他为至亲长辈,端的是难以割舍。日子长了,不仅未曾淡忘,反而却愈加思念起来。
“那他可曾言明过身份?”顾景颐眉峰微动,定定出声。
“未曾,他只自称柳夫子,他说教我习字下棋,是为了完成我娘亲的嘱托。”苏泠月摇摇头,水眸里的忧色却是更深了。
“泠儿,你可知你的字同一个人极像。”顾景颐将她扶转身来,定定注视着她,目中尽是认真之色。
苏泠月见他这般郑重的模样,心中隐生担忧,便下意识问:“谁?”
“前朝太傅柳书盛。”顾景颐将她揽入怀中,娓娓慢道:“先皇驾崩之际,仅唤了柳太傅一人至身前,交代的事情也无人得知。后来新皇登基之日,陡生北河之变,天下局势大乱,可是待叛乱平定之时,柳太傅已然没了踪迹。”
“你是说……柳夫子便是柳太傅?”苏泠月心下巨震。
“柳太傅的书法可谓世间一绝,我不会认错。泠儿,你的字与他有九分相似。”顾景颐的指尖自她秀发中穿过,笃定道:“应当是一人。”
“柳太傅……”苏泠月垂眸,兀自喃喃着陷入了沉思。
六年前的叛乱弄得人心惶惶,她的亲人也深受其害,她岂会不知?
先皇子嗣单薄,一共三子。一为东宫太子,二为平西王,三乃当今圣上。
太子因早前在宫中行巫蛊之术,先皇震怒之余,当场下令诛杀。
而后太子之位空悬,原本三足鼎立的局势瞬变,平西王与当今陛下分庭抗礼,势同水火。
后来平西王无意犯错,被先皇谴谪镇守西边,西边沙漠环境恶劣,敌犯不断,平西王被迫分身乏术,疲于夺嫡。
六年前,当今圣上登基之日,远在西边的平西王突然带兵北上,直抵北河,眼看着便要攻至京城。当今圣上当机立断,亲自带兵平息了叛乱。
此后,皇帝励精图治,六年来大宁休养生息,国泰民安,相较以往,也算得是个太平盛世了。
一阵清风拂过,
苏泠月自思绪中回过神来,转而对上顾景颐熠熠的星眸,定定道:“柳夫子不曾对我说过习字下棋以外的事,但我永远敬他信他。”说罢又想到什么,迟疑道:“不过有一回,我曾无意听夫子喟叹,说朝堂诡谲,人心叵测。可当时也未曾多想……”
“当是。”顾景颐神色未变,若有所思道,“而且宫中素有传闻,柳太傅之所以匿踪,是因他揣有先皇机密,事关天下苍生。所以,他长隐于民间,想来也是为了躲避朝中暗箭。”
“传闻?这么说并未证实了?”苏泠月立时便有些惊惶起来,“如此说来……恐是夫子的行踪被人发现了,这才同我说云游天下去了,实则是为避难?”
“别担心,我会差人去寻他的。若能寻到,定会竭力护他周全。况且柳太傅素来行事谨慎,自会警惕明枪暗箭,不会有危险。”顾景颐清朗的声音自她头顶响起,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嗯,谢谢你。”苏泠月不无动容。
顾景颐心念一动,又揉了揉她的发心,轻笑道:“泠儿的长辈,便是我的长辈,说谢做什么。”顿了顿,似有所想,他又转了话锋道,“你以后须得小心,不要轻易展露自己的字。京城处处危险,若是被瞧见了,难保不会惹人起疑。”
“嗯,我自会小心。”苏泠月柔声应道。
夕阳又沉下了几分,淡红的余晖谢谢洒落在林间,薄晕笼罩,青烟徐徐。
沉默了一会儿,顾景颐蓦然出声,轻道:“泠儿,此事你不要太过忧思,柳太傅一定不会有事。”
苏泠月闻言愣愣道:“怎么可能不担忧。但柳夫子既然选择离开京城,必然是有他的打算。我知道他素来足智多谋,定然是安全的。”她长叹出一口气,“我不过是有些想他,细细数下来,也已经数月未见了。”
顾景颐一愣,捕捉到她淡然的眉间生了一抹细小的折痕,忽然便有些心疼起来,想着要转移她的注意力,于是笑谑道:“若是如此得空,还不如想想我。”
“你不过近在眼前,有什么可想的?”苏泠月微讶。
见她从忧思当中回过神来,顾景颐微喜,便生了磨嘴皮子的念头:“照你所说,我若不在眼前,你反倒会想我了?昨夜我未曾来,可有想我?”
无赖!苏泠月在心底骂,顾景颐此人,何时竟变得这般没脸没皮起来?
面上却是波澜不惊道:“没有。”
“竟是如此,本王的心有些痛。”顾景颐悻悻然,将头低了下去。
苏泠月见状心中狐疑,顾景颐今日怎生这般反常,竟像是个未长大的孩子一般。
她不由觉得好笑,略一沉吟,心内推断他此举恐是装出来的。
心中便忽然生了要捉弄他的念头,慢慢回身站起。她垂眸见他仍垂着头,倒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她讪笑,这模样竟像极了赌气的孩童。
平日里都站着的时候,她身量只及他胸膛,此番他仍靠坐在枫树下,而此番苏泠月站在他身前,竟是比他高了一个头。
她未及思量,动作先行,做了一件胆大无比的事。
只见她伸手勾起了他的线条优美的下颚,也学着他说情话的样子,笑谑道:“公子如此盛情,我怎敢不想?”
但是只下一刻,她便后悔了。
只因为烟霞漫天的傍晚,似乎所有的光晕都被他吸进了眼底,他的星眸极是璀璨绚烂,熠熠生辉。
他正深深凝视着她,哪里还有方才赌气幼稚的模样?
“泠儿,你的胆子很大。”
只是一瞬的光景,她便被拉入一个宽阔坚实的胸膛,铺天盖地全是他清朗好闻的气息,继而灼热的吻便密密匝匝地落下来。
“唔……顾景颐……”苏泠月始料未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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