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为何明明脑子里一片混沌,眼前的景象还是挥之不去呢?
他并非故意违背伽罗的意思,他只是不想……不想让伽罗因一时冲动而遇到意想不到的后果而已。
那日他的确是等在宫门口,想等宫门打开时将供状交给独孤信,他知道伽罗的时间是算准了的,可是他遇到了安城郡公宇文宪。
“这不是昭玄兄吗?”宇文宪虽然年纪尚幼,但举止十分有度。他长相俊美,虽与宇文邕不是同母兄弟,但二人平时的关系最好。之所以知道高熲,也是那年上巳节在水边听过一曲,郑译带高熲前往会面,二人初次相识,后来又多次相交,引为知己。
高熲对宇文宪见礼,宇文宪问他为何等在此处,他面色犹豫,不知该如何回答。
虽然宇文宪比高熲小,但已有荫封在身,而高熲仍是白身,自然不能随意出入宫廷。
“你可是在等独孤大将军?若有要事,我帮你走一趟可好?”与宇文邕不同,宇文宪为人温和,性格和顺,是个极易交的朋友。他从不因高熲身份不匹就轻视于他,反而多加照拂,很想为他引荐职位。但碍于高熲身在独孤府,不好干涉过多。
高熲仍在犹豫,思量再三,他下了决心,请宇文宪帮忙给独孤信带个话:“七娘子要某把一份重要物证交给大将军,事关七娘子以后前途,请大将军速速回府。”
宇文宪虽然觉得奇怪,但并未多言,高熲如此郑重,他也正色说道:“昭玄兄放心,我这就去见独孤大将军。”
所以独孤信这才在那么危急的时刻赶回了家,阻止伽罗行凶。
杀个奴婢和杀长辈,那是天壤之别啊!
事发之后,独孤信下了封口令。可即便如此,伽罗性情暴戾,提刀杀人,甚至想要“弑母”的坏名声还是传了出去。
一时之间,人人提伽罗色变,甚至在朝堂上,还有人参奏独孤信“內帷不修”。
若伽罗真的杀了郭氏,真不知伽罗日后要如何存于世间,活于人言。
“怎么醉成这样了?昭玄,昭玄醒醒!”有人抬起高熲的头,拍着他的脸想要把他拍醒。
高熲费力的睁开眼,看清眼前人是郑译,咧嘴笑道:“正义,来得正好,来来来,快来与我痛饮三百杯!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伽罗,伽罗,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你恨我……伽罗……”
郑译恨道:“你就算在此醉死,看你那好妹妹可愿管你。”
与他同来的还有杨坚,皱皱眉,说:“此处不便久留,还是送他回去吧。”
“伽罗,伽罗……”高熲抱着郑译的胳膊,口中喃喃低语。
郑译直摇头:“如今独孤伽罗这大名,快要变成街头恐吓儿童的恶名了。”
杨坚没有说话,独孤伽罗“弑母”的事,是从自家奴婢口中知道的。但他并不相信,可是他阿娘也在晚间说起此事,还道:“那样貌美聪明的小娘子,怎么可能是那些人口中的恶毒娘子呢?我才不信!”
杨坚也不信,伽罗偶尔任性,但她绝不是那样心狠手辣的女子,他不信!
他主动提议送高熲回独孤府,并想要见伽罗一面。
郑译扶着高熲,看着杨坚,说:“我知道,你且去问问,不问过你不死心。”那日他把名单交给伽罗,可不是要她去杀郭氏的。他总以为,伽罗会把证据交给独孤信,由独孤信亲自处理。
万万没想到,这小娘子的胆子也太大了!
虽说情有可原,可她真不想想自己的以后吗?
如今世人把她说成那样,以后谁还敢娶她为妻啊!
连杨坚都心生芥蒂了。
伽罗听到有客拜访十分诧异,她也听说了自己如今在外的恶名,但并不在乎。却也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还会有谁愿意来拜访她。
她去了外院,见到的是杨坚。
杨坚上次见伽罗,还是在崔氏的丧礼上。
那时的伽罗形销骨立,面容憔悴,不成样子。
如今再见伽罗,她虽然看上去仍显单薄,但精神尚好,气韵悠然。尤其是穿着素白大袖衫,梳着最简单的发髻,如此朴素的装扮,也无法掩盖她惊人的姝色。
只可惜,杨坚的眼中再也没有往日的光芒,变得十分复杂。
“普六茹郎君,”伽罗敛衽施礼。
杨坚略还一礼,两人相对跪坐,谁都没有先开口。
伽罗先忍不住皱皱眉,问道:“不知普六茹郎君前来,所为何事?”
杨坚看了她一眼,道:“昭玄在酒肆中醉的不省人事,口中对你十分抱歉。”
“哦,”伽罗态度冷淡,没有多言。
杨坚只觉一股怒气生气,说道:“若不是昭玄,你可知你会犯下何等弥天大罪!”
伽罗冷笑道:“你也要来教训我?”
“并非教训,只是痛惜,七娘子太不爱惜自己了!”
伽罗变成了七娘子,可见其疏离。
伽罗心上钝痛,怒道:“你可知她对我母亲做了什么?又对我做了什么?刀子没捅到你们身上,你们当然不会觉得痛了!一个个装什么圣母白莲花,要我来大度宽容,那是我的杀母仇人啊!”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若觉得她有罪,大可交给你父亲处置。再不行,也可上达天听,总有人会还你公道。”
伽罗不屑的嗤笑了一声,缓了缓心神,问道:“你以为我父亲不知道吗?纵然我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也不过是将郭氏软禁而已!上达天听?那罗延,国法和家规,是谁制定的呢?是当权者!君权、父权、夫权,他们会制定出约束自己的法令家规吗?不会!”
这个家的家主是独孤信,在他的权力之下,郭氏可以保住性命,而伽罗则被静思己过。崔氏的冤屈得不到伸张,公道难以讨回。
就算去告御状,首先就一个“孝”字压人,再加上独孤信的阻拦,魏王也会置之不理的。
杨坚难以置信的望着她:“你觉得权力可以凌驾于律法之上?”
伽罗反问:“难道不是吗?”所以她根本不相信这个世间的律法,她只相信自己手里的刀和箭。
杨坚倒吸一口气:“你待要如何?”
伽罗眯起眼,说道:“大约是……掌握更高的权力。”
房门打开,杨坚面色沉郁的走了出来。伽罗神色失落,耳畔回响着他说得最后一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七娘子珍重自身,告辞。”
人生若只如初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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