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震醒了玄朗,他揉着痛麻的后脑勺,暗骂了一声。
突然,洗手间里跌进来几个胖子。最胖的是东街卖鼻烟壶起家的老赵,他惊惧狂慌,一头扎进最里的隔间。
玄朗担心老爹和玄月,清瘦的身子硬是从胖子堆里生挤了出去。
华老爹和玄月蜷缩着躲在桌下,玄朗看到他时,华老爹正哆嗦着去勾桌布,想把两个人的身躯完全遮挡住。
“爹,”玄朗一个滚身来到华老爹身边,将浑身颤抖的二人紧紧护在身下。
枪声杂乱,此起彼伏。倏然,玄朗听到一阵低泣,他皱了眉,“爹,你哭啦?”
闻声,玄月也看了老爹一眼,伸手替他抹掉脸褶里的眼泪儿。
“玄朗啊,爹真后悔没听你的话啊。爹这把老骨头就算了,你和你姐可不能搭在这儿啊。那爹的罪过就大了,爹没脸见华家老祖宗啊——”
此时,追击、尖叫、枪声杂嚣彼起,玄朗听不太清老爹的肺腑之言。他想起厨房间的电话,对老爹道,“爹,你们躲在这儿,动也别动。”
华老爹赶紧拽着玄朗的手腕,“你去哪儿?”
“我去阻止这场混乱,”玄朗正经的犹如光芒四射的救世主,他挣脱老爹的手,在老爹惊愕的眼神中迅速朝厨房方向遁去。
厨房空无一人,玄朗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是我,什么?我怎么这么晚才打电话?我他妈被一个王八蛋打晕了。怎么样,照片拍到了吗?”
从吴旷那得知韩三也的情况后,玄朗一从青云盟回来就立刻联系了报社的朋友——小白菜记者。
小白菜不怕死,他一早就到了商展会附近。小白菜有钱,他带了高档望远镜和相机。小白菜还多才多艺,拍不到的画面,他画出来了。
报社被魏井控制了,小白菜自掏腰包雇了人,不大会儿功夫,纯手工制作的一百分小白菜焦点日报新鲜出炉。
……
海丽赶到后街,看到这里一如既往的平和,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彼时,她才知觉光脚下的玻璃渣子。
一身华服却凌乱的女人跌倒在门前,店里的人面面相觑。掌柜的迈了几次脚,刚下决心去扶她,面色阴沉、眼睛喷血的督军大人如海啸般出现,他跐溜躲回柜台。
魏井在海丽面前蹲下,粗暴的勾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
“是谁?让你如此?”他的声音低沉暗哑,眼中溢满伤痛和背叛的耻辱。
他以为自己全心全意的爱了,就能得到她的心。但海丽看向他的毫无情感的空洞眼神让他再次成了跳梁小丑。
这时,报童叫嚷着从边上跑过。
“号外号外,新任督军魏井强迫众商交出资产。号外,号外——”
魏井猛然看向报童,眼神瞬间转为惊戾。
魏井一把拽起海丽,把她塞到车里。他走回古董店,揪起瑟缩在柜台后的掌柜,“有电话吗?”
“有有有有,”掌柜的恍若被揪掉毛的小鸡仔,颤抖的指了指旁边的廊柱。
魏井走过去,拨出号码,“计划终止。”
副官已经把协议分发到每个人的手上,正要坐守渔利时接到魏井的电话。他不甘心,“可是,先生……”
“照我说的做,”魏井咬紧牙关,暗吼了一声,“另外,立刻登报。”
副官这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他怒火狂烧,一拳砸在电话机上!
经此一战,魏井试图通过经济控制上海的计划破产。他开着车,一路狂奔到私宅。
海丽知道自己活不成了,她淡然的看着逐渐走进的魏井,“你要杀我?”
声音轻飘,没有半分感情。
“你不怕?”
他的眼里有悲戚有不解,霎时,海丽觉得眼前的人好陌生。他不是阴狠毒辣吗?他不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吗?
“怕,”她浅浅一笑,“所以,你要快点下手。”
魏井忍无可忍,他大步上前,把她狠压在梳妆台上,发狠的啃咬她的唇……
海丽不似以往屈意奉承,犹如僵死的枯树。
魏井看着她紧闭眼睛里滑下的眼泪,颤声问道,“是谁?让你连命都不顾去见的人是谁?”
海丽睁开眼睛看着他,红肿的嘴唇轻启时,魏井陡然怕了。
他推开她,犹如踩到致命节点。他慌不择路,落荒而逃。
副官迎面走来,行色匆匆,“先生,我找了几个屠芭蕉的旧部,他们说,海丽小姐喜欢青云盟老大白玉的事人尽皆知。”
“青云盟,白玉!”
“是,”见他不语,副官上前一步,“要不通知应强进攻青云盟?”
魏井不敢从海丽那里听到的答案在副官这里成了催命的亡符,他拧眉踱步,竭力压制被怒火冲出的杀欲。眼下经济内收惨败,不宜再动用武力。况且白玉一身赤胆,应强一时怕攻不下。
魏井一拳砸在廊柱上,“不要青云盟。”
“恩?”副官没明白。
魏井紧要牙关,“杀了白玉!”
“明白,”副官正襟危肃。
“另外,”魏井渐缓了神情,“给高田先生发电报,就说佩玉已经找到,我即刻赴日。”
魏井放心不下海丽,但男人的尊严让他难以回步。彼时,丫鬟小跑而来,“先生,李先生的电话。”
魏井舒了口气,“知道了,哦对了,你去给太太准备点上等补品。”
看着小丫鬟去了,魏井才抬脚往书房走去。
“是我,”魏井拿起听筒,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声。
李文豪笑了几声,言语间竟有几分长者的姿态,“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况一个女人?还是一个不爱你的女人。”
魏井握紧了听筒,一言不发。
李文豪无奈地叹了口气,“管好你的后院,不要误了大事。另外,那块玉的主人找着了。”
“谁?”魏井猛然问道。
“刺杀我的人,哼哼,小子太狂妄,竟然没有遮面。我已经找了画师,很快能把他的画像贴出去。全城搜捕。”
“你怎么确定的?”魏井感觉内心频频翻涌的激动。
“直觉!”
魏井脱口道,“抓活的。”
李文豪嘿嘿笑了两声,“‘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反之亦然,这是我一贯的原则。”
“什么意思?”
李文豪轻哼,带着身子微晃,脸上却现虐杀的疯狂。
“我要让他死无全尸!”
李文豪挂了电话,阴狠毒辣意犹未尽。突然,他冲佝偻着畏缩在一旁的老画师笑了。
顿时,老画师腰股打颤,后脊梁骨阵阵发凉。他捋了捋垂在身前的胡子,“李、李爷,您看看这幅可合您的意?”
李文豪没看画架,伸出一手重重搭在老头儿肩上,背光的脸更显阴森,“重画!”
这时,秘书走了过来,“先生,借一步说话。”
走廊,秘书说道,“先生对外的身份是茶商,我们该怎么把通缉令发出去?”
这是个问题。
李文豪搓着下巴,片刻后,他对秘书说道,“魏井去日本了,没个十天半个月的回不来。”
“您的意思是?”
……
闹市街头围了一圈人,汽车开近了,李子期才看到人群中央挂着的尸体。
“少爷,咱改道吧?”那尸体缺了左腿,全身血肉模糊。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自家少爷的嫌弃,说着话就要转方向盘。
“不用,我去——”“看看”二字没说出口,李子期突然想到临出门前,李叔交代自己的话。
他说,只管做自己喜欢的事,其他不要管不要问不要看。
喜欢的事?李子期眯起眼睛盯着前面,本少爷想去看,就是喜欢的事。
“你先等着,”李子期拉开车门,稍整了下衣服,捏着鼻子走到人群中。
一众市井小民见来了个这么光鲜亮丽、容貌秀美的少爷,自动让开了一条道儿。李子期也没客气,迈着长腿,几步来到尸体前。
“知道这是谁吗?”他问道。
没人吭声,没人敢吭声。
李子期也不在意,他伸出指节分明的食指挑开尸体额前的乱发,咯噔,他因突变的惊吓连退几步。尸体被打掉眼球的脸顿现在众人面前,围观市井一阵惊呼,纷纷后退。
“少爷,该走了,”司机跑过来,后退着拉子期,“您不是还要去见华小姐呢嘛。”
子期真的被吓着了,原本红润健康的脸蛋此时惨白无色。等上了车,过了很久,他才平静,暗骂一句,“谁他妈这么不是人!”
远在守卫森严李宅的李文豪打了个喷嚏,一个小时前,他的人抓到了陈湛,那时,陈湛还活着。后来,李文豪找来的画师,无论如何都画不出白玉的样子。一怒之下,李文豪弄死了陈湛,并悬尸街头。
他要逼白玉现身。
子期到华府时,吃饱喝足的华玄月正满院子追着揍玄朗。
“混蛋小子,长本事了是吧?敢骗我华大小姐!”玄月追不上,眼看四周并没有可供发挥的武器,她一手脱掉鞋子,用尽全身力气朝玄朗砸去。
玄朗灵巧的一个闪身,鞋子砸到刚从客厅出来的勃兰特身上。勃兰特接住了鞋子,笑着摇摇头,用他一贯缓慢蹩脚的中文说道,“玄月,不要淘气。”
“我淘气吗?明明是他不知道从哪弄的一张破画儿,就说是……”玄月突然闭嘴了,要说,这事儿说出来其实也挺丢人的。
算了。
“小蓝啊,”华老爹喜不自禁地从客厅追出来,把一个小盒子塞到勃兰特手里,“这阵子辛苦你了哈,一点意思,你收下收下啊。”
“哟,小蓝眼光不错啊,”玄朗拿着客厅里的几张房型的照片来到院子,“挺适合养老。”
“一个月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去英国了,”勃兰特对自己的成果也很满意。
“英国?”玄月白了一眼,“我不去啊。”
玄朗站到姐姐身边,双手背在身后,“斗了这么些年,咱俩在这一点上终于达成一致。”
“啥意思?”华老爹透着鼻梁上的眼镜看着一儿一女。
“我也不去,”玄朗一副“要揍我就先揍你闺女”的表情挑衅老爹。
哈?华老爹还没有消化,门房传来消息,说李子期少爷到了。华老爹脑筋一转,有了主意。他喜滋滋的去了正门,亲自接李大少爷进了家门。
“爹这是怎么了?”玄朗悄声道,“咱俩不去英国,他不炸毛?”
打什么主意呢?玄月蛾眉紧促,盯着正门处勾肩搭背走来的一老一少。
不等玄月弄明白,华老爹招呼小蓝顺带拉走玄朗。玄朗诡笑了下,哈,这老头儿是要高强度“曲线救国”啊。
玄月也明白了,那她能乖乖听老爹安排?她看也没看子期,转身就往回走。子期也不生气,嘴角轻扬一侧,双手插兜,游刃有余的跟了过去。
嘭!玄月关了门。但等她从浴室出来时,子期正坐在窗边的摇椅上,笑眯眯的看着她。
“你?你怎么进来的?”玄月又惊又气。
子期先指了指窗,又指了指玄月,眼睛也跟着瞟向她的胸口。玄月低头一看,自己春光乍泄,她慌忙跑回浴室。
玄月整理好衣服,紧贴着门,却什么也听不到。她松了口气,正要出去时,响起子期的声音。
“你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啊?”
大男孩爽朗的声音逐渐逼近,玄月不由得紧张起来,她四下看看,拿起香水,攥在手里。
子期听不到里面的动静,上前一步,沉声道,“你,不喜欢我?”
“讨厌,非常讨厌,”玄月赶紧说道。
“上海滩还没有哪个女孩子会讨厌我呢,”子期哧哧地笑,“所以,我喜欢你。”
什么逻辑!玄月再次握紧了香水瓶,只要他敢闯,她就敢砸。
“这样吧,”子期摩挲着正装上的胸针,“我有个办法,只要你配合,我保证再也不缠着你。”
玄月想了想,可行。
“什么办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