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落日的余辉映衬着黄昏的龙隐镇,把这个古老的小镇渲染成一片金色。
镇西边的一株大榕树下,一个虽旧却很干净的小摊正搭在树阴处。身着粗布衣裳的女摊主对着过往的行人,放大嗓门吆喝:“马蹄糕!刚出锅的马蹄糕,一文钱两个!好吃不贵嘞!!”
坐在摊子后边的那个干瘦汉子对此似乎熟视无睹,始终面带笑意地看着前方树下玩耍的几个小孩子,象是能从中体会到无穷乐趣。
口干舌燥地喊了半天,也不见生意上门,女摊主轻轻叹了口气,转头骂道:“死鬼!你倒是会躲清闲!一连几天生意不好,家里都快没米下锅了!”
那男子站起身来,憨笑道:“小涛娘,你莫急,生意不好也是没法子的事。卖不动的糕,还是照旧拿回家当晚饭!”他犹豫了一下,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今天咱早点收摊吧,我这肚子里有些不好受。”
女摊主抬头看看天色,边收拾东西边唠叨:“成天就只是吃剩糕,肚子又怎么会好受!”
“小涛,别玩了!该回家了,小涛!”
“哦,好,好……”,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正在树下玩得起劲,嘴里虽然答应,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不多一会儿,夫妻俩就已收拾好东西,看到儿子还在玩耍,微觉不快,呵斥道:“小涛,你都这么大了也不懂事,每天只是贪玩!快过来,我们要走了!”
看见爹娘生气,小涛才恋恋不舍地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蹲麻的两腿。
就在此时,从小镇尽头的拐角处,突然冲出一架马车,车夫的位置空着,失去控制的奔马速度极快,接连碰翻了几个小生意的摊位后,径直向小涛他们几个玩耍的地方撞去。
那卖马蹄糕的两夫妻看到如此情景,直是魂不附体,无奈与儿子相距尚远,只能大声叫喊:“小涛快躲开马车!快躲开!!!”
小涛听得呼喊,回头看时,来势凶猛的马车已近在眼前,吓傻了的小孩早忘了躲闪,只呆呆地看着庞然大物向自己冲来。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人影闪动,一个白衣少年抢到小涛身边,左手抱起孩子,右手探出,与已然奔到的马头抵在一处。
那马车经数百米加速,冲力何等巨大,虽然受阻,却只是稍缓了速度。白衣少年把小涛护在身侧,被马车顶得连连后退。直退到大榕树下,左脚在树干上一蹬,吐气开声:
“嗨!”的一声大喝,竟是借助大树之力,把那奔马定在当地。
小涛直到被放下地,这才回过神来,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女摊主赶上前去,搂住儿子不住抚慰,卖糕的汉子却是直跑到少年眼前,“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多,多谢!您救了我儿子的命,救了我们全家人的命啊!”他十分激动地磕头道:“我张老三这辈子都记得您的大恩大德,不知公子高姓大名,我回去立了牌位,早晚烧香保佑您一生平安,大富大贵啊!”
那少年心道:立牌位?怎么感觉象是咒我呢?有些尴尬地扶起跪地的汉子:“举手之劳而已,大叔也不必太过客气!”
街上惊魂甫定的行人也聚拢过来,看那白衣少年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眉清目秀,举止有礼,似是位文弱书生。却在危急时刻救人,拦马,连串动作一气呵成,显然身怀不凡武功。
听得众人交口称赞,谀词如潮,白衣少年眉头微皱,朗声道:“在下于云鹏,昆仑门下弟子,适逢鄙派试练期间,路经此地,拦马救人亦是我辈中人份内之事,实在不敢当诸位如此谬赞!”
“原来是昆仑派的少侠,难怪有这么好的工夫!”
“这还用你说?就刚才那马车,老王你拦的下来不?”
“废话,我能拦得住,我的水果摊还会被撞得乱七八糟吗?咱可没有昆仑高徒的那身本事!听说昆仑掌门可是号称‘剑神’呢!”
一时间众人更是议论纷纷,于云鹏苦笑一声,向越聚越多的人群拱拱手,就待转身赶路。
“于少侠慢走!这是我张老三的一点心意,可不值什么钱,少侠路上就当零食吃吃吧?”那夫妻俩带着孩子赶上前来,把一袋包好的马蹄糕塞到于云鹏手里。
推辞不过,只得接过袋子,却见天色已晚,微笑问道:“跟大叔打听一下,这镇上可有好些的客栈吗?”
“要说好点的,镇东头的醉仙楼该是龙隐镇最好的去处了,不过听人说下午有人在醉仙楼打架,好象还杀人了呢,不知现在怎么样了……”听到恩公发问,张老三自然是知无不言。
“那就多谢大叔的糕点啦,诸位朋友,咱们就此别过了!”于云鹏作别众人,快步向东而去,行得十余步,忽地回头,有些顽皮地笑道:“昆仑门下,没有吃东西不给钱的规矩。”说着把手一扬,一小块银子准确地落在小涛的手里。随即轻功展开,飞一般地去了。
张老三眼见着无法再追上,只能随着众人一起遥望翩翩少年远去的背影,喃喃道:“就是给钱,也用不了这许多啊!今天真是遇到贵人了!”
确认身后不再有人追赶,于云鹏放慢了脚步,惬意地走在傍晚的凉风里。
作为昆仑派三代弟子中的佼佼者,于云鹏对自己的这第一次试炼很不满意,至少到目前为止很不满意。
稍有江湖常识的,都知道昆仑派试炼的规矩。但凡昆仑弟子,每隔三年就要下山一次,到江湖中历练三个月,做些打抱不平,行侠仗义之事。主要目的是增进派中弟子的阅历经验,顺便也能提升昆仑派的威望人气。
这条貌似古怪的门规是昆仑前代掌门寂灭老人所制定,他在执掌门户期间,发现了一个令人恼火的现象。许多天资聪颖的年轻弟子,自小在山上苦练武艺,十余载寒暑之功,武学上已有颇深造诣,加以时日,正是昆仑未来的中坚力量。然而这些弟子艺成下山闯荡江湖,却往往不明不白地死于非命。陷阱诡计,下毒暗杀……这些未经历练的弟子,空有一身不凡艺业,却对武林中的鬼蜮伎俩疏于防范,枉有多年苦功,一朝尽付流水。
寂灭老人痛心之余,定下了昆仑门下三年试炼的门规,派中弟子无论武功高低,自十五岁开始,每三年下山试炼,试炼结果作为弟子考评的重要依据之一,以此弥补江湖经验不足的缺憾。
自试炼之法施行百余年来,虽也不乏在试炼时不幸送命的弟子,但大浪淘沙之下,顺利通过一次次试炼的昆仑门人,皆是武艺卓绝,谨慎沉稳的俊杰。
于云鹏今年刚满十五岁,上个月拜别师门,下山开始他的第一次试炼。
下山前满怀雄心壮志,纵然不能象宋师叔当年那样,试炼时孤身挑了血杀堡的一处分舵,不及弱冠就已名动江湖,起码也得做点风光的大事,也好在自己的试炼记录上写下辉煌的第一笔。
岂料天不遂人愿,一个多月过去,别说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就连够资格写入试炼报告的都几乎没有。
于云鹏无奈地叹了口气,默想下山以来自己的“事迹”:
制止了三起街头流氓打架,教训了两个仗势欺人的花花公子,搭救了一个为小事寻短见的少女,哦,刚才还拦住奔马救了个小孩……
于云鹏苦笑着自语道:看来这江湖也不是传说中的那么混乱啊,什么一城二堡三禁地的,毛都没见一根啊!可自己总不能回山跟师父说,目前武林形势一片大好,弟子溜达一圈就又回来了!
试炼记录如果很糟糕的话,即使比武进了前五名,也不能升入荟英堂!难道还要在演武厅里再练三年流云剑法么?
胡思乱想间,不觉已到了小镇东边,“醉仙楼”的金字招牌远远可见。于云鹏精神一振,快步走去。
到了酒楼门口,于云鹏不由得一愣:远看去金碧辉煌的一座酒楼,却怎地连个迎客的伙计都没有!
虽然心中疑惑,于云鹏还是带着三分谨慎,走入醉仙楼。灯火通明的一楼大厅里,也是空无一人,在不正常的安静中,透着几分诡异。
正诧异间,却听得一阵叱喝打斗的声音从二楼隐约传来。于云鹏眉头一皱,两个起落间,已窜上楼去。
刚到楼梯口,就感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凝神看去,二楼雅座已是一片狼藉,几具尸体躺在地上,或死不瞑目,或血肉模糊。沉重的八仙桌都被堆到角落,空出的偌大空间里,一个黑衣瘦子被七八条大汉围在中央,激斗正酣。双方都杀红了眼,竟是无人注意楼梯口多了一人。
于云鹏这才想到,下午那个卖糕的张老三,似乎是说过这醉仙楼有人打架来着,自己当时急于脱身,也没在意,不然早些赶到,也许可以救得几人呢。
此时于云鹏并不清楚打斗的双方有何恩怨是非,只因他年纪尚小,又是首次离山,虽然自幼习武,下意识里还是不希望看到死人的。
有些怜悯地看了看已无生气的尸首,于云鹏突然心头一跳,目光落在一个死尸胸口上的短箭上。
他顺手从地上捡了两根竹筷,从干涸的黑色血渍中,夹起了那枝箭。
骷髅雕尾,黑体蓝芒,剧毒无比……于云鹏有些激动地自语道:暗影箭!鬼城暗影箭!!
暗影箭,在江湖中大大有名,与破魂刺,幽冥针,并称为鬼城三大暗器。而如果单论知名度,却以暗影箭为最,因为在鬼城,暗器也是分等级的,暗影箭人人可用,而传说中的幽冥针,只有阎王级别的高层才有资格和能力携带。鬼城弟子遍布江湖,却不是随处可以见阎王,因此暗影箭反而更出名一些。
虽认出了鬼城暗器,却仍不明是非曲直,于云鹏不敢贸然动作,只得面色凝重地继续观战,而场中的战况,却越发激烈起来。
那瘦子虽然功力远胜,却被一群激愤的汉子围住,拼了命地死缠烂打,几乎连放暗器都缓不出手来。尽管心中无比憋闷,精神上可半点懈怠不得。刚刚后退一步让开了劈面而来的刀,便又感到两柄长剑从两肋刺入,只得以手中铁牌左遮右挡,渐有气力不支之势。
猛然间断喝一声,手中铁牌突然大开大合,势不可当,围攻众人不敢硬碰,均是后退半步。
得此空当,那瘦子闪电般地把手一扬,一道乌光激射而出。恶斗许久,每有危急时刻,都是靠这暗影箭射杀对手,缓和压力。眼见暗器出手,围攻的人又要倒下一个,脸上不禁泛出一丝阴笑。
却不料一道白影凌空而至,与乌光相撞,势在必得的一箭登时失了准头,深深钉在酒楼的板壁上。
这一下出其不意,交战双方不约而同地停了手,齐齐望向门口那个不及弱冠的少年。
“这是谁家的娃娃,敢来这里乱管闲事!趁爷爷还没发火,赶紧滚吧,别让你爹娘白养一场!”
那瘦子的杀招被于云鹏破坏,心中极为恼怒,但见对方以一支竹筷后发先至地击飞自己的暗器,认位之准,功力之纯,比自己也是不遑多让。如今敌人环伺,如果再加上此人,恐怕凶多吉少。是以抢先出言恫吓,只盼这少年胆小怕事,就此退走。
“在下于云鹏,昆仑门下弟子。适才情势危急,不得已而出手,不知诸位因何仇怨,在此以命相搏。”
于云鹏出身名门,又岂会因为几句色厉内荏的狠话所动,当下面带微笑,侃侃而谈:“不过暗影箭实在是歹毒至极的暗器,阁下仗此伤人,就不怕坏了鬼城的名声?”
听得这少年竟是昆仑弟子,又看破了自己的暗器,那瘦子心知万难善了,眼珠一转,已有了计较,当下满脸堆笑道:“原来小兄弟是昆仑门下,那大家说来都是自己人了,不知宋大侠近年可好?”
于云鹏不禁一愣:什么时候鬼城和昆仑成了一家人了?虽然鬼城行事亦正亦邪,在武林中并未完全走到正道门派的对立面,但从来也没听说与昆仑派有什么私交,但听这瘦子说得如此熟络,心中却有些惊疑不定起来。
那瘦子见于云鹏脸露疑惑,心神已分,显然自己诡计得售。立时双手挥动,数支暗影箭如毒蛇一般射向于云鹏。转头大喝一声:
“滚开!”
便向背靠窗口的一人冲去。原来他见败局已定,早生退意,先以诈语令于云鹏分神,再用暗影箭偷袭,即使不能成功,也可以暂时阻挡,没有昆仑弟子的阻碍,突出包围,从窗逃走就不是难事。
眼见着计划顺利进行,就差最后一步时,却见窗口那人面对他猛恶的来势,毫无所动。他不由得心中一紧,双掌推出,大喝道:“要命的快滚开!”
那守在窗口的人,正是铁牛!下午一场恶斗,许多交好的兄弟都死于歹毒的暗影箭下,事情因己而起,铁牛心中愧怒难当,无奈武功低微,虽然心急如焚,却难伤到敌人。
然而自昆仑门人现身,形势陡转,如今却是铁牛挡住了瘦子的遁逃之路。明知功力相差悬殊,铁牛仍打定主意死不退避,拼了性命不要,也不让这杀害无数兄弟的凶手逃走。
怒吼声中,瘦子和铁牛四掌相交,毫无花巧地硬拼一记。那瘦子急于逃走,这两掌实是平生功力之所聚,铁牛只觉得对方掌力如排山倒海般压来,自己用尽全力的招架,犹如螳臂挡车一样。
一声惨叫,铁牛高大的身躯被打得凭空飞起,还没落地就已口喷鲜血,生死难料。
重伤了铁牛,那瘦子去势也被拦下。待得他再度发力突围时,却猛觉得眼前剑光闪动,耀眼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