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那边在作甚?”刘瑾不知看到了什么,自言自语问道。跟随他的目光。朱厚照也看到五丈开外,一群卖苦力的赤脚大汉团团围坐在地上,人人肩头斜斜立着一根扁担,一团绳索,一边晒太阳捉虱子,一边仰头听着中间一人说话。
中间那人高高坐在凳子上,左侧面一排字画,有挂着的有平放着的。右侧却是一个小小挂摊,上面写着“代写文书”。此人相貌端正,紫面长髯,大约三四十岁左右,一身长衫,前襟后摆却掖在腰间,肩膀上居然也斜靠着一根扁担一团绳索,正在口沫横飞,连比带划,表情精彩之极。
小朱慢慢走近,远远听他说道:“只听鲁肃言道,‘那诸葛亮出得帐去,一日也不慌,两日也不忙,到了第三日,也不用我国工匠人等,只要战船二十只,兵卒五百名,锣鼓全份,居然还要备酒一席。等到天至四更时分,趁满江大雾往曹营进发。那曹操以为是都督前去偷营劫寨,急忙吩咐放箭,一时间长江之上万箭齐发煞是壮观·····你们猜怎滴?”说到这里,故作神秘看着众人。
那几个卖力气的泥腿子哪知道怎么滴?一个个咬着嘴上草根苦苦思索,胡乱说了几个结果,有说把船射翻了的,有说诸葛亮作死,当然被射死了的,有人问稻草人立着干嘛,正在众说纷纭,忽然其中一个扭头看见朱厚照远远走进,双眼放光一跃而起冲到小朱面前:“客官要脚力吧?我来、我来!”
这人一喊不要紧,脚力汉们全都蹦起来,也不管那人要揭晓什么谜底,全都挤到小朱身边,幸亏几个侍卫见机得快,赶紧将他团团围住,这才没被挤出翔来。刚才说书那人正在兴头上,无端端被打断好生懊恼,一愣之下,见被人都冲上去了,自己也急忙跳起来跟着大家一起朝朱厚照挤。
“干嘛、干嘛!放开,滚开,别挤啊你们干什么?”
刘瑾和张永首当其冲,玩了命地想推开这些壮汉。可怜他俩五十多岁的老头,在一轮猛攻之下连自保都成问题,还要抽空用手捂嘴,免得胡子掉下来,别提多狼狈了。
“我们不雇脚力,不雇!”张永尖着嗓子大声嚷道。
这些人一听:“不雇啊,那你们这些客官真是怪了,不雇往前凑什么凑?”一个个愤愤不平,个别卫生习惯和修养差的,恶狠狠往地上吐口唾沫表示鄙视,才扭回头去原地坐下:“你老接着讲!”
“不讲了,没兴致!”刚才那位说故事的费半天劲都没挤进人堆,故事说的好好的又被打岔,挫败感很强烈,翻着白眼不跟脚力们说话。特么听故事不好好听,有生意也不优先让让,一帮没义气的家伙。
愤怒之余,他也斜眼看了看小朱,气虎虎扭过头去不理会。
小朱见他几十岁年纪了还这么萌,忍不住笑了:“这位先生好钢口,这《三分》挺好听的。咦,字画不错啊,谁作的?”
整条大街目前为止好像就看到这一家卖字画的,朱厚照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开口赞道。那人这才回过头来上上下下打量小朱,勉强挤个笑脸出来:“这位少爷是个识货的,要不要买一幅去赏玩赏玩?在下这些物事,都是自家风味,别处是买不到的。价廉物美童叟无欺,你看中什么,只管开口。”
其实朱厚照也没心买东西,只是刚才打断了人家的兴致,心里歉意不好拔腿走开,这才随意奉承两句。就他老朱家的收藏,这些玩意儿能挨得上边吗?
当下假意到处看看,浏览一番,随意拿起一张绢画来,画的是幅月下梅花图样,设色艳而不俗,清秀俊逸,难为能在绢面上画出月亮淡淡的光晕,也算是个高手。没有印章款式,只在左下角有个小小的“宁”字。
“嗯,这幅不错!”朱厚照由衷赞道。
“嗯?少爷挺识货啊。别看我这些都是大件,论起高下来,端的是这小件梅花图最好,少爷你若想要,不多,就给三钱银子吧。”
“靠,这老儿想钱想疯了,这么幅破画还三钱银子呢?”脚力们故事听不成,生意没得做,骂骂咧咧纷纷走到别处去了。
朱厚照倒没觉得什么值不值的,心想又不贵,买就买吧。正要让刘瑾掏银子,忽然斜刺里一只毛茸茸的手伸过来把画一把夺过:“嚯,这个好看,爷我要了!”
朱厚照手里一空,忙回头看去,只见一个满脸醺醺的汉子,斜吊双眼,嘴上叼着一根牙签,穿一身鲜绿色绣满金线牡丹的袍子,幞头上闹哄哄戴了一头重阳节插上已经开残了的菊花,那模样要多猥琐就有多猥琐,只见他歪过头去噗地一声吐了口浓痰,假意把那幅绢画离自己远远地左瞧右瞅,一面还咂嘴欣赏:“不错不错,这月亮钩子画得真好,嗯,花儿也像!”
这人身后还有两三个短衣小帽的帮闲泼皮候着,听他夸奖,忙陪着笑道:“那是,虎爷看上的物事,哪还有跑?错不了!”
有一个八字胡的干瘦猴子大咧咧地对那中年人道:“老头啊,你这画不错,我们虎爷看上了,真是你的福分。来,这是赏你的,拿着别客气啊!”说完手里捏了一个铜板随手扔在中年人手里,扶着那个虎爷就要离开。
“拿来。”中年人伸手夺过那幅画:“大爷有心要可以还价,这么干可不好。”说完把那一个铜板揣在鼠须猴子手里。
“他妈的,给你一个铜板是瞧得起你,你这破画是能吃还是能喝?还反了你了,不认识咱们虎爷是谁?”鼠须猴子狐假虎威跳脚大骂道。那个号称虎爷的哼了一声:“甭说老子给你钱了,就是不给钱,要拿你的物件你能怎么样?给脸不要脸,信不信我砸了你这破摊子!”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天子脚下闹市之中,你敢!”中年人毫不犹豫,一脸正气。这人看来岁数已经不小了,人还挺辣。难得一串经典台词顺溜之极,好像讲过多次似的。
“好哇,小的们,给他开开眼,别让这街面上小瞧了咱们光说不练嘴把式!”虎爷一挥手,一左一右两个帮凶吆喝着绕开中年人,冲上去就要砸摊。
朱厚照在旁边一直看着热闹,这地皮恶霸欺负良善百姓的事儿挺多的,琢磨着要不要帮上一帮。眼看对方行凶,正要使个眼色让侍卫们上去,忽然听到晴空霹雳般的一声吼“呔!”这一声中气十足,震得小朱耳膜发痛,全身都忍不住抖了一下。高凤毫不犹豫一把将他扯到身后护着。
那俩狗腿子刚撸起袖子,被这吼声吓得脚下一哆嗦差点摔倒。大家定睛看时,一个浓眉大眼英气勃勃的年轻人不知从那里窜了出来,二话不说伸手就抓住虎爷的脖子,轻轻一提,高高举起,嘴里骂道:“撮鸟,你家爷爷来到京城,搬了六七回家,到处都遇上你们这些直娘贼!今天要做什么?”
虎爷被他掐着脖子举在半空,没法呼吸,憋得脸色涨红舌尖都出来了,两脚只顾乱蹬却没法着地,只是双手用力掰那年轻人的手腕,可人家那股子神力,哪里撼动得了?
俩狗腿子也吓傻了,跑也不敢跑,站也站不稳,只知道浑身发抖。
一眨眼间,虎爷呼吸已经渐渐弱了。眼看要闹出人命,中年人这才喝到:“放下他。”年轻人手一松,虎爷像个破布口袋般委顿在地。
此时好多看热闹的都围了上来,那中年人狠狠啐了一口在地上骂道:“晦气!”又对年轻人说道:“走了,收摊搬家!”
“诶!”小伙子倒挺听话的,赶紧弯腰收拾东西。
“站住,当街伤人,几乎闹出人命,就这么想走吗?”小朱本来看完热闹已经转身要走了,忽然听到身后又有人喝到。人群轰然分开,却是一胖一瘦两个捕快,手拿铁链、铁尺一歪一歪走进。
“哟,虎爷,怎么是你啊?这小子怎么你了?”胖捕快看到地上的虎爷,假意惊叫道。看来挺相熟,老远就瞧见了的。那虎爷这半天才喘过气来,一见来了自己人,悲愤交加,伸手指着一老一少,喘着气道:“给老子抓住他们,老子要扒了他们的皮!”
瘦捕快转身恶狠狠地看着中年人:“他妈的,哪里来的王八蛋,敢到天子脚下撒野!走,跟大爷回衙门说话去。”说完手上铁链朝他脖子上一丢,套出脑袋就要拉扯。
“放手,我有功名在身,你锁不得我!”中年人居然跟他对吼起来。
“你有功名?”胖捕快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这副模样,都在街上卖苦力了,居然有功名?
“有也不行,跟我们走,衙门说话。”瘦捕快不吃他那一套,又要拉扯。这时年轻人已经紧握双拳,双眼冒火蠢蠢欲动。
朱厚照一看,居然官匪公然勾结欺负人,心中大怒。正要出手收拾,忽然想起自己是出来微服私访的,回去要是被知道了,岂不鸡飞蛋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