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奏万岁,太子说今日恭请万岁御驾亲临,务要使万岁、皇后尽兴,是以太子亲自在后面安排诸般事务以尽孝道,望万岁勿怪,一会儿太子定要来请安的!”刘瑾答道。
朱佑樘夫妻微微一怔,点点头:“由得他去。”回头看了看案桌上的斗方,沉吟道:“既然是榷市,自然要诚实守信,仁义为先,嗯,有了。”说完提起斗笔,饱蘸浓墨,在斗方上挥毫写下两个端正沉穆的大字——诚信,落款为“弘治十七年春正月既望御笔”。
朱佑樘甫一落笔,刘瑾便带领内宫诸人三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弄得刘健也只好跟着带领百官跪下去行礼。朱佑樘乐呵呵地让大家平身,正要迈步进去,刘瑾忙又捧了一大本红皮净白的精裱册页过来跪下:“太子请旨,可否请今日伴驾的诸王公大臣也在册页上题名,以志纪念?”
朱佑樘呵呵笑道:“你们这位主子恁的事多,也罢,既然今日高兴,就都依了他。”好像还觉得不够意思,干脆回头对刘健等笑道:“大家都听到了?既然来了,就不妨每人都在这册页上题咏一首绝句,以志纪念吧。”
刘健三人同时一呆,心说这不是让我们拍太子马屁么?那怎么行,看都还没看到呢。可是皇上的话已经逼到这个份上,总不能跳出来说拒绝歌颂新时代吧?
刘健一时陷入了沉默。谢迁火爆脾气,大胡子一颤,就想挺身而出跟领导辩论辩论。他才踏出半步,忽然袖子被人扯出,扭头一看,是不动声色低着头的李东阳。谢迁犹豫了一下,便没跨出。
只见李东阳先站出来,双膝跪倒:“万岁圣明,今日欣逢盛会,万岁御驾亲临与民同乐(明明是捏着鼻子撒谎,哪里有民),臣等能伴驾相随,不胜受恩感激。只是若不能亲眼瞻仰一番便匆忙落笔,难免有言之无物之嫌。伏请万岁,容臣等细细体味,然后下笔,方能不负圣意!”
李东阳这么一说,无论文武,都暗暗松了一口气。真是的,武的提不起笔,皇上这么不着四六胡乱一句话,拿刀的手怎么拿笔呢,不是明摆着闹笑话么?文官更郁闷,大多数都没安好心,存心来看笑话的,笑话还没看成就先得写一篇颂歌,什么事儿啊这是?
于是大家都觉得李次辅真心不错,给大家解了围。心里也明白,只要等会儿一圈逛下来发现什么不对,立刻就有托儿吐槽,那时候就不必操心这破事儿了,光吵架都够热闹的。
接着第三件事又来了,万岁爷朱佑樘看着牌楼上的红绸彩球:“这上面的匾额,怎么不亮出来?”
“回万岁,这也是太子的一个新规矩,他说要请朝中一位德高望重的大臣亲自揭开,拉下牌楼下那个活结,彩球碰到地上,露出匾额来,这叫碰头彩,讨个大吉大利的意思!”刘瑾嘴嘚吧嘚吧,把朱厚照的交待说得清清楚楚。
这些可都是大明朝从来没有过的规矩,朱佑樘听完又乐了,这小子幺蛾子真多,好吧,那就找一位吧。回头看过去,进入眼帘的当然就是刘健,笑道:“刘学士,此事还得你出马才好啊!”
刘健摇头道:“老臣岂敢,此事老臣不但毫无功劳,当初颇有想不通的地方,现在让老臣来抢这个头功,实在不当人子!”他倒是干脆,把朱佑樘弄得一愣。朱佑樘涵养十分好,也没发什么脾气,只想到这大喜日子的,实在不好勉强老头儿,那就算了。眼光又越过刘健,一路看去。英国公张懋身份倒是最高,可是他是武将。本来这玩意儿就不受文官待见,要是再弄个武将去揭牌子,又要惹大家不高兴了,所以也不靠谱。
再看过去,谢迁就先跳出来了:“臣于内阁忝居末位,实在不敢僭越!”李东阳登时怔住,还没问到你你就这么回答,那我怎么办?
其实谢迁刚才要跟朱佑樘抬杠,被李东阳拉住,却看他自己出去奏对得体,就有些不服气,心想李东阳是故意把自己拦下出了这个风头。他老而弥辣,索性摆李东阳一道。心想自己也这么表态了,你次辅大人总不会答应万岁了吧?咱们一道抗旨就是。
谁知李东阳还来不及说话,张升等人不约而同都赶紧表态,一个个都说内阁不动手,自己们只是部臣,更不敢僭越。
朱佑樘心情有些阴郁下来,这是大臣们无声的抗议啊,看来儿子这一招的确不怎么得人心。可是又不能同他们一般见识,最后只好把眼光看向一直没表态的李东阳:“次辅,那就偏劳你了!”
万岁爷语气平和,虽然看不出什么不爽来,可李东阳怎会看不出这是在向自己求助?他本来就比刘健和谢迁圆通得多,不太喜欢当面得罪人。当下只好上前一步躬身道:“那,臣领旨!”
“好!”朱佑樘欣慰地笑了。
一俟人员定下,刘瑾赶紧举手一挥,只听牌楼后面锣鼓喧天,乐声大作,丝竹唢呐一并奏起,气氛热闹起来。
李东阳慢慢走到牌楼下面的柱子上,一道红绸紧紧绷着,在众目睽睽之下,老李轻轻解开红绸的活结,只见阳光照耀之下,遮在牌匾上的那个硕大彩球连同红布一起坠落。
“嗡”地一阵喧闹,李东阳面对天子和群臣,分明看见除了朱佑樘,其他人脸色都变了。他不明就里,忍不住抬头斜斜看去,忽然一阵头晕,原来彩球掉下显出四个蓝底金字光灿灿的牌匾——仁和大街。却正是自己的手笔!
落款还写着:弘治十六年冬臣李东阳敬书。
卧槽啊!
李东阳只觉两眼金星,头上冒着虚汗,脚都有些软了。脑子仿佛凝固了一般,拼命地回忆自己什么时候给这条街题匾了?
正慌乱间,仿佛瞥见谢迁、张升等人带着愤怒的眼神射向自己。而刘健等一些人,却充满了疑惑和不解。
瞬间李东阳已经反应过来,上次张永假托太子习字请他指教,原来是赚了自己的笔迹。
李东阳真是欲哭无泪,却又无法解释。总不能当着皇帝说这不是自己主动写的,是太子骗的吧?
果然,朱佑樘抚着胡须点头笑道:“李爱卿果然不愧当朝巨擘,端的好字!这街名是谁取的?”
“呃,臣不知道。”李东阳垂首答道。简直不敢抬头,怕被四面八方的眼光给杀成筛子。
朱佑樘却没在追问下去,此时才满脸笑容朝坐在肩舆上的皇后点点头示意,上了自己銮驾,浩浩荡荡朝里面走去。
李东阳退后两步列入队伍,低声对谢迁道:“于乔,你听我说······”
“次辅不用解释了,下官知道你是迫于无奈的。”谢迁淡淡一笑说道。
李东阳条件反射地点了点头:“是啊,我是——,呃我不是,我是被——唉,真说不清了!”他摇头叹气,这事儿又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楚的,只好自认倒霉,回头再慢慢解释。
谁知后面居然还真有凑趣的,那个不学无术的张延龄居然凑到前面来,笑嘻嘻地对李东阳说道:“次辅好书法,连万岁爷都夸呢!”
李东阳不好同他翻脸,只得干笑两声,表示自己不想接嘴。可这张延龄却不看脸色,还是往前凑:“次辅,哪天有空,也给在下赐一副墨宝如何?嘿嘿,有你老人家的字,那我真是蓬荜生辉了!”
李东阳鼻子都快气歪了,真想抽这二货俩嘴巴。他强忍怒气淡淡说道:“天子谬赞,愧不敢当,下官涂鸦,没得污了侯爷的法眼。以后再说吧!”
“行啊、行啊,那说好了啊,改天一定要上门求的。次辅放心,润格一定奉上,决不让你白费力气!”
张延龄在后面这么一打岔,本来恼怒李东阳偷偷投靠敌营的那些文官,有的竟忍不住笑出声来。弄得李东阳老脸通红,心里问候了张延龄的老妈金太夫人一万遍啊一万遍!
前面朱佑樘浑没注意到后面发生的事情,銮驾才进入大街,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前所未见的生活气息,一副生机勃勃的市井画面呈现在他的眼前。
两边的铺子、摊子都看到万岁爷的仪仗进来,却没人如同刚才在外面那样跪倒参拜相迎,而是自己做自己的生意。只听闹哄哄的叫卖声陡然间响起,此起彼伏——
“脆嫩大萝卜了啊,杀得你的口角甜呐啊!”这是卖大萝卜的。
“咧、包儿咧、包儿得了热的咧!”这是卖肉包子的。
“卤煮诶,热乎的耶!”这是卖豆腐脑的。
·······
光听这一连串的声音,就够朱佑樘目瞪口呆了,他那里见过这么喧闹的世面?只瞧见街道两旁沿路都是一排排的小摊,放眼长长如一条龙一样,有卖大碗茶的,有卖小吃豌豆黄驴打滚的,有卖豆腐脑卤煮火烧的,还有一把把草药平铺在蓝布上,旁边立一块牌子:“地道生三七、天麻、杜仲”。还有锅碗瓢盆、竹木家具、陶瓷茶壶茶碗筷子调羹、铁铲花锄钉耙······
朱佑樘正看得发愣,忽然听到前方一堆人发出轰然呐喊“好啊!”,急忙抬头看去,却见一群人围着一个摊子,看不到卖的什么,却只见一口大岗忽然腾空飞起,又落入人群,原来是玩杂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