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们都很忧国,自然,也很忧我。估计是因为今天的情形刺激到大家了,所以才气不过前来进谏。这个进谏呢,你们有义务说,我自然也应该听。只不过,前几条什么礼仪荒疏啊,什么东宫不宁啊什么的,我看都是铺垫,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后面四条,与民争利、结交外戚、靡费奉君、擅取库藏对不对?”
不管有没有他爹在,朱厚照都会很放松,他知道这些老头最拿手的就是用框框套别人。要赢,就不能被他们套住,就不能照他们的规矩出牌。
所以他一副惫懒模样。
果然,史琳第一个就沉不住气:“太子,此言谬矣。圣人云,礼仪备而乾坤定,仁义至而知礼,以礼节之,方能明智,明智则辩是非,是非分明,则信于民也。五常之中,礼字居中,其独偶然哉······”
史大侠就是靠礼法二字磨嘴皮子的,一开口就解读《四书》,差点以为自己在开百家讲坛,还准备喋喋不休说下去。而朱厚照一脸陶醉地听着他说话毫无打断的意思,直到刘大夏看不下去了,伸手拐了拐他,史琳这才反应过来停了唠叨。
“说完了?呵呵,史侍御好学问,我才听得入迷。”朱厚照哈哈一笑,又道:“呃,既然大家都认为这第一条最重要,那其他的咱们就不说了,就说这第一条吧,这个——”
“非也,太子容禀,这第一条虽然重要,但事有本末,空谈无益,就依太子之言,说说后面四条便可。”戴珊一见朱厚照准备避实就虚跑题胡扯,赶紧打断道。开玩笑,最要紧的不说,扯那闲篇有什么用。
“那你们到底要说哪几条?”朱厚照貌似很为难地看着大家,不知不觉给对方画了个圈子,好像六道题只能选着做似的。
这几个老儿本来觉得这小子应该全部回答才对,可是,先前领教过他的扯功,若任其发挥万一扯到天黑还没完呢?似乎还真不是个明智之举。瞬间几个飞快交换眼神,最后由刘健拍板:“既然太子主动分说后四条,那就请就此明示臣等可也!”毕竟那才是正根。
“行,那就先说私设榷市与民争利。”朱厚照忽然痛快了:“我就纳了闷,诸位先生都是朝中重臣,按道理应该记性很好啊,最起码,像弹劾本宫这等大事,应该还有些印象的吧?我什么时候私设的,难道今天之前你们都不知道?呃,首辅大人难道不记得,前次那顺天府还特地要东宫将这榷市之事备案登记在册,先验明了营造的执照,又订下了榷市的税率。当时本宫主动提出逢八税一,诸位,那个佀尚书,你不会忘了吧?本宫还表示收来的税归司钥库管理没错吧?手续办得清清楚楚,怎是私造?要是都不记得,让林府尹来对质啊,也让内府取了手续来,看看有没有私造一说!”
朱厚照一口气说了个痛快,又假装到处找人:“咦,林府尹今日没来哈,要不要派人去请?”
刘健几个直翻白眼,这个私造二字,好像还真不好安在人家太子头上,是有些冤枉了。可是与民争利呢?
正要说这个,朱厚照已经先发制人:“至于与民争利,本宫就更不明白了,我放着逢八取一的高税率干这事儿,税银子全归了司钥库,内府一文不取,这争的利又在哪里?另外,要是诸位有兴致,现在下去也行,今后明查暗访也可,尽管打听价钱行市,瞧瞧有没有虚抬物价,强买强卖的情形。若没有,就请能算账的,佀尚书你老人家,给本宫算一算,平价买卖,逢八税一,与民争利四个字是怎么算出来的。要不要算盘,现在就打一打?”
佀钟老脸一红,咳嗽连连,好像痰很多气很喘的样子,反正就是不说话。
“还有没有要掰扯的,没有我就说下一条了啊。”朱厚照看着众人,好像拍卖会要敲锤一样。
没人吭气。
“行,咱们继续往下说。结交外戚纵容经商,嗯,这八个字倒是实情······”他话还没说完,有几位就已经忍不住喜形于色了,嘿嘿,你终于还是要低头承认的吧?这可是大忌,两条都是大忌。结交外臣是皇家严禁,打压经商是太祖定的国本,任你太子口舌如簧,难道还翻过天来不成?
朱厚照却摇头晃脑继续说道:“咱们随便问一位吧,谢阁老,你有亲戚没有?来不来往?你亲戚里面有没有做生意的?”
谢迁一怔,只好含糊道:“亲戚自然有,来往也自然有,至于做不做生意,臣不理会得。”
“是不理会还是不知道,是不知道还是没有,咱们可得说清楚。朝廷无戏言,你堂堂阁臣,能不能把话说清爽些?”朱厚照逼视谢迁。
谢迁点点头:“应该有,不过老臣却跟太子不同,从不参与这些事体······”
“当然当然,咱们肯定不一样,谢阁老你的清廉还是很出名的,本宫也不相信你会偷偷捞外快。不过这也得讲道理啊,比如寿宁侯建昌候,他们是皇家亲戚,自然也要走动对不对?算得上结交?但凡开榷市,当然要有人进来开铺子放货物做生意,难道他买个店面,做个生意,就因为他是皇亲我就不许他干?哦对了,刑部闵尚书也在,劳你驾,说说《大明律》上哪一条不许皇亲做正当生意的?只要有一个字这么写,后面什么也不用说了,本宫立马一把火烧了这条街。”
说完,朱厚照很诚恳地看着闵奎,好像巴不得他说有自己好赶紧动手烧房子一样。
闵奎低着头闷了半天:“没有。”
“唉,真可惜!”他还不忘揶揄人家一句。
朱佑樘是唯一坐着的,听到此处,已经忍不住用手捂着脸,强忍笑容不让大家看见。
“可是,太祖爷当年立下的规矩,重农抑商乃是国本······”
“抑商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断商、绝商、不许商?”
······
“手是香的,脚是臭的,砍了臭的脚,只要香的手行不行?”
······
“算了算了,没人说话,咱们继续往下说。”朱厚照见没人回答,挥挥手很大方地不予追究,继续发言:“到哪儿了?哦,靡费奉君,劳师动众。这个过错太大,咱们得好好掰扯掰扯!”
朱厚照眼神忽然一冷,望着佀钟:“佀尚书,本宫有话,请你据实回答!”
“是,臣在!”佀钟心中一凛,不敢不回应道。
“仁和大街从建造到今日开市,户部出了多少银子?”
“没有。”
“这榷市全由宫中内侍女官和一些所谓本宫结交的外戚,共同集资修成,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
“今天开市,花的钱可有一两是朝廷的公帑?”
“没有。”
“戴侍御,本宫靡费之说,证据何在?”朱厚照忽然厉声朝戴珊问道。
戴珊竟忍不住抖了一下,强说道:“虽然,虽然不用公帑,但、但、但·····”
“蛋蛋蛋,蛋什么?蛋是鸡下的!”
“噗!”朱佑樘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急忙摆手道:“朕失态了,你们接着说,接着说。”说完又忍不住抽了几下嘴角,强自忍住。
“君就是父,君就是天。本宫为臣为子,不用宫中的银子,弄个榷市开张庆祝一下,请万岁御驾亲临,年节里热闹欢喜一番,难不成就有罪了?你们口口声声孝治天下,本宫尽尽孝道,却有如此多的说嘴,到底要本宫怎么样?”
难为太子了,这时候居然眼里冒着泪光,无比委屈的样子。
刚才还忍着笑的朱佑樘,忽然被他感动得一阵肃然,心里充满了柔软和温馨,好孩子啊!
“还说本宫劳师动众!难道你们全都装失忆了,不记得是谁提的裁撤内府,节省耗费以充国库了?本宫正是为了办好此事你们也不知道?现在把内宫里的人派遣出来当一当差,你们到好意思说本宫劳师动众了?真是红口白牙任诸位翻腾,横竖都是你们有理,哼!”
十几个老头子那个抓狂啊,这太子爷也忒狠了,一句比一句刻薄,跟刀子似的。这得亏是就一屋子人,要是朝会,那还不如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太子,对先生们,岂能如此无礼?”身后传来万岁爷威严而柔和的声音。
众大臣心头一暖,险些掉下泪来,正被训得跟孙子似的,还是老领导好啊!呜呜呜呜!
“是,儿臣精神恍惚情绪激动,请父皇恕罪,请诸位先生们万勿多心!”朱厚照把演技稍微调平和一点,抱拳向老臣们一拱手。
不管愿意不愿意,群臣还得集体躬身还礼,连称不敢!
朱厚照心里对父亲的怨念倒是蛮深的,这个时候。
对手一叫板,你老人家就跟儿子比谁跑得快。现在瞧着占了上风,又回来羽扇纶巾假装有风度,有你这样的皇上,有你这样的爹?
可是不管怎样,现在也顾不上跟他论理,先把刘健他们一气打趴下才是正经。
“好了,咱们都兴平气和,说说最后一条,模拟市井,擅取库藏。”朱厚照沉痛和压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