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勒死一个人是需要极大力气的,尤其是在凶手不那么强悍的情况下,体型就会是一个非常具有限制性的因素,像郑大年那种就不是个很好的选择,如果不是凶手确信自己具有碾压性的力量,这种选择就有极大的风险性,很有可能一击失利,暴露自己。而付千这种,村中随便抓十个人就得有十个比他强壮,当然,女人除外,高义丘身上的伤力度之大不可能出自一个女人之手,因此,从体型上来说,付千是合适甚至近乎完美的。
在替罪羊被杀之后,还得让人知道他是自杀,不仅要即时还要明确,那这个人家中一定要有家人存在,否则一个单身汉孤零零死在家中,多半会时隔三五天等尸体臭了才会被人发现,等到这时说不定真凶都被缉拿归案了,这个局就没有了意义。付千的妻子前几日回了娘家,今日正是回来的日期,正好可以一大早就发现尸体,一刻也不会耽搁。
还有那封遗书……如果没有遗书,就算替罪羊自缢,也没人知道是为什么,而想要留下遗书,首先得会写字,能写字,才有字迹可以模仿,留下遗书才合情合理。
体型瘦小、家中有人、会写字……这是些基本的条件。
但这些条件算不上苛刻,渡河村的村民中大概也是能抓出一把的,为什么是付千呢?
周持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付千生前一定因为什么事主动找过凶手,而凶手见到付千的时候发现他正好符合了自己认为合适的这些特征,这才一不做二不休,把这从天而降的替罪羊勒死在冰冷扎手的麻绳里。
而付千只是去见了一个自认为相熟的“友人”,殊不知那友人正张着血盆大口,如猎食的猛兽一般等着懵懂的羊羔跳进早就铺陈好的陷阱中,隐藏在虚情假意后的面孔冷笑着,一声一声如催命的鬼吟,付千一头扎进去。
这一扎,就是生死茫茫,再无还阳路。
周持到家门口时,意外地发现隔壁屋子院门大开着,几个身材魁梧的壮汉进进出出地搬着一个个木箱,他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这一眼看得他顿时不好了,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
只见谢见眠正抱臂倚在门边,偶尔伸出金贵的手指点一下,懒洋洋地指挥着那几个壮汉将木箱放进屋中何处。
不是,他才半天没回来,怎么邻居就换了人?而且还换成了这个混蛋小毛贼!
大概是他的愤怒太过激烈,以至于化作实质拌在眼神中钉了出去,谢见眠朝这边看了过来,见是周持,毫不意外地挥了挥手算作招呼,一点要解释的意思都没有。
脸皮好厚,好理直气壮!
“喂!”周持不请自入,径直走进大敞的院门,无视了来来往往壮汉探究的目光,“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见眠没动:“你看到的意思,这房子归我了。”
“我邻居呢?”周持比划,“我和善友好的邻居呢?那么好一个,在哪呢?”
谢见眠:“我啊。”
周持:“……”
捕头大人强忍着把即将脱口而出的不雅之词硬生生憋了回去,试图用好言好语唤醒对面这大言不惭之人的良知,虽然这人多半不知道“良知”二字怎么写。
“我觉得吧,除却初次见面那晚,我好像也没怎么着你,不至于这么小气,咬死了和我过不去吧?”周持继续讲道理,“你看,咱们饭也吃了,酒也喝了,天也聊了,都在一张床上睡过了,哦,你还把我胳膊压麻了,没必要再跟我过不去了吧?谢公子财大气粗想游山玩水就游山玩水,何必在这死吊着呢,你说是不是?”
“唔……有道理。”谢见眠抬手摸了摸下巴,周持以为他觉悟了,刚松了一口气就听他接着说道,“可是我房子都买了,银子花出去了怎么办,你赔我?”
“赔……我凭什么赔你?“
谢见眠笑盈盈地看着他,神秘兮兮地晃了晃手指,轻轻“嘘”了一声。
周持觉得自己没法跟这位公子好好说话,仔细算算他俩从初次见面到现在不过半月,碰面寥寥数次,每次都是奔着你一刀我一剑去的,好像不把对方气死就誓不罢休,对着谢见眠故作无辜的脸,周持觉得再这样下去他肯定是先被气死的那一个。
“算了。”周持也冲他扯出一个笑,不过由于嘴角实在绷得紧,这一笑就带了些咬牙切齿的味道,“那求教谢公子,偌大一个锦州城,风水宝地数不胜数,以您的财力大概是想买哪座宅子就买哪座宅子,怎么就偏偏选了这么个又小又旧的呢?“
“嗯,你想知道?”谢见眠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周持,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门板,“咚咚”的声响接连传出来,搅乱了一方天地。
周持诚恳点头。
谢见眠抬眸,看向周持的眼中似乎藏了一只成精的狐狸,周持直觉不妙,还没来得及躲开就被谢见眠伸手迅速捏了一把下巴,在周持反应过来之前又飞快收回略带凉意的手指,冲他眨了眨眼。
“因为有美人。”
春天日短,没了阳光那点春寒就露了出来,团团绕绕地围着四肢游荡,在外待久了难免会沾染上湿冷之气,谢见眠的手指修长白皙,带着四月特有的微凉,捏住周持下巴的时候他只感受到一团白和随之而来的凉薄,明明是毫无温度的,周持却觉得下巴好像被划开的火柴燎了一下,在需要裹紧长衫的夜里兀自烫了起来。
他有些慌张地后仰,一时间脑海中奔流不息的烦躁无奈退了个干净,像涨潮时气势汹汹落潮时却悄无声息的海水,没留下一丝痕迹。
平日里训起人来毫不停歇的周捕头忘了词,任脑海中杂七杂八的话音拉马车似的跑了个过场,一句都拎不出来,他突然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咳……”周持清了清嗓子,稳住起伏的心绪,色厉内荏地说道,“动手动脚像什么样子!你现在是府衙的捕快,那就得归我管,规矩总得懂点吧?“
谢见眠摩挲着刚才摸过周持的手指,表情淡定地仿佛刚才耍流氓的不是他一样:“唔……捕头大人说得是。”
“那什么……我再问你一句。”周持不甘心,便宜不能白被占了去,能问一句是一句,“我邻居住的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把宅子卖给你?”
谢见眠看了他一眼,没什么情绪,但周持总觉得这一眼多半是为了嘲讽:“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白天才说过的话就这么原封不动地被送了回来,周持觉得自己简直是在自取其辱。
“行行行,你爱住哪住哪,爱让谁磨就让谁磨。”周持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谢见眠肩头,“但有一点说好了,咱俩只是公事上的关系,私底下就算了,我可受不起。”
谢见眠拉下周持乱戳的手,似有意似无意地攥了一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留下一句“明日见”就转身进了屋里,身后的周持一腔憋屈无处发泄,只得恨恨地踹了一脚墙,还踹得没有半分气势。
捕头大人已然想不通自己昨日是怎么心平气和地和谢见眠同桌吃饭喝酒聊天的了,怎么没把这混蛋毒死呢,让他吐死或者半夜捂死也行。
渡河村的案子没有进展,周持心里本来就揣着事,又被谢见眠这么一通搅和,各种情绪七上八下地翻滚,搅得思绪像是打翻了一锅大杂烩,又热又闹地此起彼伏。
周持这一晚睡得极其不踏实,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合上了眼,昏昏沉沉间他好像做了一个梦。
那是个盛夏的夜晚,燥热得呼吸间都带着粘稠,鸣虫没完没了地吱吱叫着,年幼的男孩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他踢开身上的薄被,一边翻滚一边小声念叨,快睡着快睡着,睡醒了就可以吃凉糕了,想到冰冰凉凉的凉糕,他顿觉闷热感散去了不少,心满意足地露出一个独属于孩童的笑。
突然间,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嘈杂的嘶吼的,一片连着一片穿透层层房屋与墙壁,在仲夏的热气中冲荡出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莫名地有些发抖,似乎滚烫的热终于退了下去,连血液的温度都被带走。
男孩爬下床,无意识地攥紧了小小的拳头,他想推开房门看一眼,可刚刚走到门口,紧闭的门就从外面被推开了,开门的人许是太过焦急和慌乱,门开时“啪”地一声响,男孩心里也跟着震动了一下。
他抬头看清了推门的人,是个女子,女子显然是刚从床上起来,衣服披得散乱,乌黑如墨的发散了一背,秀丽的脸上满是惊慌。
“阿娘……”
男孩有些不知所措,踮起脚想摸摸阿娘的脸,让她别害怕。
女子没有像往常一样弯下腰对他温柔地笑,她一把抱起男孩,颤抖顺着紧绷的手臂一直传到了男孩身上。
“阿煦,无论发生什么,千万别出来,也不要出声。”女子语气急促,带了些微不可查的抽噎,“记住阿娘的话,一定要记住!”
他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被女子塞进了狭窄的地窖里,地窖门被关上的瞬间,所有的画面连同流动的那些微弱凉意都被隔绝在外,他挤在黑暗闷热的地下,什么都看不到,笼罩的压抑滞涩得他几乎要窒息。
然后他就听到了那些刻进他骨骼血肉全身筋脉的声音——男人粗鲁的叫骂、刃器砍击的钝涩、器物摔碎的尖锐、哭喊声、脚步声……混杂成一团刺进他的耳膜,他呆愣在地窖里,连怎么呼吸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