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局(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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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性喜群居,其生存繁衍的性质类似于蜜蜂,底层的“魅”是工蜂,负责在外狩猎捕食,将人肉哺育给负责繁衍生息的“女王”,“女王”吃饱了,才有同它们这些“魅”欢好的兴致。

很明显,此“魅”要是被哪个不插眼的买家高价竞得,就能正大光明地进入买家府内,尽情饕餮人肉,再回去哺喂“女王”。

而季三昧仅仅是它退而求其次、要带回去给“女王”享用的食饵,他自己还能赚上一身上好的皮囊,岂不美哉。

季三昧并不打算反抗,他那点三脚猫法术用来忽悠人可以,在“魅”面前动用,等于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季三昧头脑飞快地厘清思路的同时,单手掐断了从刚才起就悄悄抓在手心里的翡翠珠链。

按照一般狩妖猎鬼的套路,季三昧只需一路留下标记,沈伐石必能循迹而至,到时候端了“魅”的老窝,绝非难事。

……季三昧根本不操心自己的安全问题,他对沈伐石一向放心。

孰料,他刚把第一颗翡翠珠子丢在地上,就听得一阵佛铃脆响,于幽暗处涌出喃喃的佛号梵音声在满屋铺开,声如流纨,催得季三昧有些头痛。

显然“魅”受的干扰更大,他加快了脚步,状若发狂地直冲向破损的窗户,眼见距离生路仅有一步之遥,他迫不及待地把脑袋向前探去,想要呼吸一口没有佛音干扰的新鲜空气。

在极致渴望的驱使下,它的脑袋毫无阻拦地撞在了一道流转的梵文阵法上。

无形的咒阵附着在它额上,化为了一道有形的黄符,封住了“魅”的本体,使它再也无法从这具躯壳里脱离。

一只慌不择路一头磕在窗棂上的苍蝇昏头晕脑地掉落在地上,不小心连它的战利品也一并遗失了。

季三昧自“魅”手中飞出,却没有像它一样跌个狗啃泥。

他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随后,满室烛光重新点亮。

煌煌光芒下,一地滚的滚、爬的爬的少爷贵妇似乎在一瞬间就找回了羞耻心,他们挡住脸,巧妙地避免和身边的任何人对视,心照不宣地带着一身狼藉鱼贯逃出卖场。

同样在煌煌光芒下,季三昧眯着眼睛抬起头来,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沈伐石。

沈伐石的左侧小臂正有力地扣在季三昧的后腰上,臂弯处微微凸出的肌肉相当柔软,垫在季三昧的臀下,倒是舒适惬意得很。

沈伐石一身梵云袈/裟无风自动,宽松地贴着他的身体流过去,衣角缭乱,僧绡飘飞,露出一道若隐若现的胸肌沟槽。

季三昧仰头看着他的脸,竟有了片刻的失神,少顷之后,自言自语道:“……三寸三分。”

自从上次分别后,沈伐石又长个子了,足足长了三寸三分。

……真羡慕。

自己从十五岁后就不再长个子了,倒是他,从一个死不长个儿的小矮子一下蹿到了这样的高度,真不愧是自己看上的人。

季三昧根本不关心沈伐石身为烛阴沈家的三公子,缘何会出现在云羊的主城,他也不关心沈伐石为何要剃去一头云发,不关心为何众人对他如此尊崇。

只要是他来了,就够了。

听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沈伐石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蹙:“你……”

那“魅”一见猎物被夺,暗恨之中也不敢前来争抢,飞速向后撤去,却再次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嘶喊,后背溅起了一道数尺长的血光。

……它的背部自右肩开始,被斜向下撕开了一条直到腰间的血口。

一把丈八长的赤红火镰熊熊地在半空燃烧着,王传灯单手将它在头顶上划出一道圆满的弧形后,一把抖去了刃尖的鲜血,带着一脸温柔如斯的浅笑,一脚将“魅”踹倒。他丝毫不为眼前这具小孩儿皮囊所惑,狠狠踏上了“魅”的胸口,单手执镰,将流火的镰尖精准地送到距离“魅”的左眼恰好三寸的地方。

季三昧已经对那只“魅”丧失了兴趣,他贴在沈伐石耳畔,暧昧的语气带着一股雾蒙蒙的惑人质感:“……为什么不把我做筹码,好找到它的巢穴?”

现在的季三昧,看起来倒更像是一只货真价实的魅。

沈伐石被这样的气息挑逗,不免多向季三昧看了一眼:“……因为没必要。”

季三昧哂笑,顺势回过头去,望向了王传灯。

怪不得他刚才听那竞价的声音耳熟。

王传灯是沈家修士,从很早前就跟在沈伐石身旁,他的声音,季三昧早就听滥了。

至于他的脾性,季三昧也喜欢得很。

他的本事更不必赘述,能叫当年的沈家三郎赏识的修士,绝非凡品,更别提他能在远称不上“爷”的辈分上,得上一句“灯爷”的尊称,其独特之处可见一斑。

“魅”见惯了正道之人的虚与委蛇,也见惯了他们的君子风度,陡然冒出这么一个走野路子的,上来不由分说便动手,害得它一身媚术根本无从施展,它只能气恨地望着王传灯,打算顽抗到底。

王传灯一脸柔和笑意,手下却极利落,先不多言,挥镰刷的一声割掉了“魅”肩头的半块肉。

下刀极准,肉片薄如蝉翼。

他懒得听“魅”发出的一切聒噪响动,将镰尖温柔地搁放在它胸口处,撩拨似的画了个圈:“你的巢穴在何处?”

“魅”吃痛,正在喘息间,王传灯便又是手起镰落,又片了一片血肉下来。

大小、形状和刚才的肉片分毫不差。

他的一双瞳仁中跃动着再柔和不过的光芒和笑意:“巢穴在何处?还想得起来吗?”

“如果想不起来,不需勉强的。”

“我有的是时间。”

“你慢慢想。”

四句话的功夫,“魅”身上去了不到半两肉,但它已经熬不下去了。

它看得出来,王传灯有本事在它咽气前,把它剐得只剩一具骨架。

它挣扎着将痛呼声咽回喉咙,惨声道:“白帝山……屏东峰!求,求法师饶命!饶命啊!”

沈伐石抱住季三昧,平静地转过身去。

王传灯低下头,将自己踏住它胸口的脚撤开来,给它腾出一条逃生的通路,“魅”得了空,不由得心生希望,立即挣扎着向外爬去,谁想刚爬出不到半尺,王传灯的火镰便在半空划出一道炫目的火迹,连同着一道结印,稳准地捅入了“魅”的后心。

“多谢指路。”王传灯毫无诚意地向尸首表示了自己的感谢。

他拔出镰刃,将镰刀单手挥扛上肩膀,另一只手在胸前合十,唱了一声佛号:“安息吧。我们出家人不打诳语,说杀你全家就杀你全家。接下来的事情你就不必操心了。望你早登极乐,重新做人。”

说完了极其随便的追悼之语后,王传灯抽身便走。

不到小半炷香的时间,满屋衣香鬓影、光鲜亮丽悉数退去,只有散乱的桌椅,呆滞的老板和台上惊慌失措的、被困在笼中的小囚鸟们。

沈伐石抱着季三昧,想要寻找一处地方把他放下。

他有重要的话要问这个孩子。

刚走出几步,季三昧突然喊出了声:“等等。”

他拍了拍沈伐石的手臂,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沈伐石不解,但还是依言照做了。

双脚一挨地面,季三昧便以极快的速度冲向了一处桌椅,跪下身来,伸手摸向椅下。

为了给沈伐石他们引路,他刚刚丢了颗翡翠珠子在这里,现在既然安全了,就必须把那昂贵的宝贝收回来。

谁想他一摸之下竟然摸了个空。

……刚才他明明看到珠子滚到这里来着。

“你在找这个吗?”

一句温和有礼的询问声从他身侧传来。

季三昧转过头去,先看到了一颗温润闪光的翡翠珠在来人掌心闪烁着,他道了声谢,正欲伸手去拿,就迎面撞上了一张让他意想不到的脸。

一张……很眼熟的脸。

季三昧花了些时间,才回忆起来,这张脸和自己上辈子长得一模一样。

但眼前的人竟把这身原本烟行媚视的壳子穿出了完全不同的气质,以至于季三昧本人都没能在即刻间认出自己的脸来。

一瞬间,季三昧懵了头。

自己……不是死了吗?

眼前这个人……算什么?

“我名为长安。‘百年长安’的‘长安’。”似乎是读懂了季三昧眼中的不解,他恭谨地自报了家门,随后,他伸出了手掌,彬彬有礼地冲季三昧歉然一笑,“失礼了。”

在道过歉后,他将手掌探来,贴靠在了季三昧的颈侧。

刚才季三昧的脖颈被“魅”用镣铐的碎片划破了,从刚才起他的精神一直紧绷着,居然没觉出痛来。

此刻伤口被触碰,季三昧却只来得及感觉到一丝刺痛。

长安的手掌和自己的伤处贴合的部分分泌出了奇特的液体,季三昧颈部的伤口在这液体的滋养下迅速地合拢痊愈了。

只消片刻,季三昧便明白过来,眼前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历了。

他松鼠似的嚼动着烟叶,含糊着对沈伐石道:“……带我走吧。”

沈伐石面色不动如山,不过好在他没嫌弃季三昧的口水,把手指平静地挪了开来。然而,那线绵密的银丝却难舍难分地纠缠着他的食指,直到它被拉长到难以承受自身的重量的地步,在半空中不堪重负地弯成一道弓形后,才终于恋恋不舍地断裂开来。

占得便宜的季三昧面色如常,一本正经地伸手入怀,摸索着掏出用来裹身的白绢绸,把自己的宝贝一件件细致地包好。

这样一来他就能贴肉穿着沈伐石的梵云袈/裟了,美滋滋。

确定东西已经包得滴水不漏,季三昧抱紧了包裹:“我收拾好了。”

话音刚落,一阵凌空失重感就猛然侵袭而来,季三昧喉咙一紧,下意识地“啊”了一声,蜷身往前一拱,额头不轻不重地碰上了一块弹性十足的肌肉。

把季三昧打横抱起来的沈伐石:“……吓着你了?”

季三昧正忙着和沈伐石僧绡下隐隐露出的胸肌大眼瞪小眼,无心理会他的询问。

舌灿莲花的小家伙突然说不出话了,这让本来一片好心、怕小家伙乏了走不动路的沈伐石皱起了眉。

“……撞疼了?”他腾不出手来揉季三昧的前额,只能如是发问。

在意识到自己撞上什么东西之后,季三昧反应飞快,作恐惧状,把自己打包好的宝贝放在小腹上压着,随后腾出双手来死死搂住沈伐石的后颈,把脸深深地埋进了他的胸膛。

看不到小家伙的脸,只能看到他紧张得颗颗绷起的光裸脚趾,沈伐石暗自失笑。

这般狡猾的小孩儿,居然会怕高。

他本还想一手抱小孩一手拿法杖的,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他用抱婴儿的姿势把季三昧牢牢抱稳在怀中,手掌轻柔地插/入他浓密的乌发,托着他的后脑勺,好教他躺得舒适安全些。

走到牙行老板跟前,沈伐石沉声道:“请陆老板遣人把我的法杖送到‘一川风’去,多谢。”

老板也听出了些意思,知道这小奴隶竟是沈法师故人之子,哪敢不从,忙不迭道:“沈法师不必客气,不必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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