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给天尽头染上了层层叠叠的暖色,那里没有云彩,穹顶从极西之地开始产生颜色渐变,等到了头顶上就出现了一条色彩分明的分界线。再向东去,天空就染上了墨色,深蓝的天空变得黝黑浓重,明亮的星辰已经闪烁起了。
红木制成的秋千上坐着一个少女,她双手握着铁链,缓缓地摇晃起这个秋千,向着太阳落下的方向,眼睛映着橙色的光,却是没有聚焦在上面。
她的身边站着一个高挑的少年,轻缓地扶着秋千的靠背,看着少女失神地晃荡着。
从剧场出来后,易天可就让齐星宇带她来到了这个小公园,她说这里是整个失去唯一一处能看到完整落日的地方。
看着易天可怅然若失的模样,齐星宇心里一阵阵的疼,深冬的气温有点凉了,他提醒易天可道:“天快黑了,我送你回去吧。”
听到齐星宇温暖的声音,易天可的眼睛重新聚焦,怅然地看向齐星宇,心里又多了几分宽慰,至少他还陪在她的身边。
“你看着夕阳多美啊,可是不过转瞬即逝,世界终于还是被虚无的黑夜占领。”
齐星宇知道易天可是为弄丢大白感到懊恼,但是两人其实都心知肚明:大白是自己要走的,只是它的离开好像没有一点征兆。
他不想看着易天可在这样神伤,手上稍稍用力,将这个一直摇摆不定的秋千停了下来,那一刻,易天可的心也恢复了平静。
齐星宇一手按在易天可柔顺的长发上,一手指着头顶的苍穹,深沉道:“黑夜并不是一片虚无,在黑暗之中还有无尽的星辰在闪耀。”
这话给了易天可莫大的安慰,终于将埋藏在胸口的那团浊气呼出,面前立时腾起了一团白色的水雾。像大白一样。
“那你会像大白一样一声不吭的离开吗?”易天可缓缓地扬起下巴,水灵的眼睛里写满了期许与恳求。
齐星宇重重地点头,温柔地揉了一下易天可的头发,肯定道:“放心吧,我不会离开的。”
生活就像在荡秋千,每一个被甩到顶峰的人都知道即将面临无可避免的失重,可他们总是固执地安慰自己这里不是顶点,直至被重新甩到低谷,他们才会在失望中沉沦。
其实,真实的生活不过是喜乐与伤忧的交杂,只是有人愿意记住幸福,而有些人选择了悲伤罢了。
易天可从秋千上跳了下来,皮靴在光秃秃的土地上扬起一阵灰尘。这里也要被拆了,不远处就停着一辆重型搅拌机,也许再来这里就会看见一座新起的高楼了。
一颗无辜的小石头被易天可一脚踢飞,落进了水泥管垒成的堆里,咔哒咔哒两声就失去了踪影。
易天可双手插进兜里,像是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转头对齐星宇说:“我不想回去,你陪我走走吧。”
或许,在心情不好的时候,跟自己喜欢的人一起散步真的可以缓解一下低沉的情绪。
两个人并肩走在街上,用近乎相同的步调缓缓向前走去,他们谁也不说话,却又心照不宣地在每个十字路口转向相同的方向。
城市的灯光已经亮起,每一盏或明或暗的灯都是点亮城市必不可少的一点,它们也都照亮了一个晚归人的路。宽阔的马路上已经汇聚了一条条由车灯汇聚的河流,它们在路灯的指示下,停下、又出发。
两个沉默的人缓缓地向前行着,所有的吵闹、喧鸣、叫喊都不能将他们从这个无声的状态中唤醒,他们彼此在思考着问题,相似又迥然不同的问题。
啪嗒——
两人同时驻足,抬起头看,远处的霓虹照亮了面前的招牌——运福快递。
他们走回到了故事开始的地方。
齐星宇从口袋里摸出钥匙,一边开门一边对易天可说:“外面太冷了,进去坐坐吧。”
屋子里暗暗的,却又确实比外面要暖和不少,齐星宇点亮了所有的灯,空调也开始呜呜地向外吹着暖风,不多会儿就温暖起来了。
易天可踱步到冰箱旁,问了句:“走这么久也饿了吧,要不要做点东西吃?”
没等齐星宇回答呢,易天可就从冷藏柜里扯出来一包速冻水饺,她不好意思地笑了,扬着手上的水饺说:“我就会煮这个,嘿嘿。”
看见易天可那憨憨的笑容,齐星宇感觉一切好像都恢复了原样。
没等多久,易天可就端着热气腾腾的水饺从厨房里出来了,嘴里还在不停地叫嚷着:“这次真是大圆满啊,快尝尝,绝对好吃!嘶,烫手烫手……”
易天可已经做过很多回速冻水饺了,但她觉得这是她做过的最快也是最好的一次!
齐星宇起身去拿碗筷,还特意调好了醋,等端到茶几旁,就发觉易天可的表情不对劲了。
原来趁着他去准备东西的这功夫,易天可已经迫不及待地用手抓了一个水饺放到嘴里,结果外面皮熟了,里面的馅还是一个冰疙瘩。
齐星宇没当回事,毕竟这不是这个厨艺白痴第一次做糊涂事儿了,他赶紧又把水饺端回去又煮了几分钟,确定无误后才又端回来。
一回来,齐星宇就看到易天可蜷缩在沙发的角落,一脸伤心的表情,他赶紧盛好水饺递到她面前,说:“再不吃可要凉了啊!”
易天可接过饺子,直接就往嘴里扒,烫的自己舌头都木了才又吐进碗里,她眼角泛着泪花问齐星宇:“我是不是特没用?”
齐星宇没搭她的话岔,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水,递过去,才说:“瞎说什么呢,你不是最英明神武的美少女战士嘛?还是什么福尔摩斯的关门弟子,超级女侦探!”
他说的是真心话,易天可在那么多次事件中表现出的机敏与睿智,早就让齐星宇深深地折服了。
“那可不!”易天可破涕为笑,吹了一下碗边的水饺,才咬了一口,尝到了无比的满足。
气氛突然变得融洽,在这个离冬至还有好几天的夜晚,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易天可不时地还笑着用筷子尾敲齐星宇的头,让他不要说自己胖,齐星宇也微笑着应承下来。
突然,易天可没来由地说了句:“大白,放首歌听听。”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茶几的一角,那里是大白时常呆的地方,易天可总会时不时地让大白放歌助兴,就像一个现代的语音音响一样。这次她依然习惯地呼唤大白,可是再就没了回音。
易天可心中突生感慨:再过几天就是冬至了,这样算的话,刚好遇到大白和齐星宇一年了。这一年感觉好短啊,可又好像发生了很多不得了的事情,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那个傻乎乎的大白熊。
她忧郁地对齐星宇说:“好怀念我们三个人一起吃饺子的时候啊,那时候大白就放在那,说着没头没脑的废话。”
“别难过了。”齐星宇放下筷子,坐到易天可旁边,“大白可能只是处理什么事情去了,它的能量已经补充的差不多了,等情况允许,也许就会回来看我们的。”
易天可伸手搂住齐星宇的手臂,好像生怕一松手他也会离开,“你说的是真的吗?”
聪明如易天可,在问题说出口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嗯,真的。”
面前的饺子已经没剩几个了,它们冷冷清清地躺在盘子上,等着人收拾。空调的温度有些高了,两人的脸都有些发烫。
“你再给我讲讲吧,你和大白是怎么遇见的。”易天可没有抬头,用细若蚊蝇般的声音对齐星宇说。
齐星宇思考了一下,缓缓道:“那是去年冬天,我正在一个小区送快递……”
第二天。
齐星宇刚穿好衣服准备出门,面前的小木门就传来了“砰砰砰”的敲门声。
打开门一看,只见易天可顶着黑眼圈站在他的门前,看起来昨晚上应该没有休息好。齐星宇疑惑道:“怎么了?你怎么堵到我门口来了?看你这黑眼圈,昨天晚上没休息好?”
确实如齐星宇所说,易天可昨天晚上一直在思考大白的事情,她总觉得大白的不告而别是有什么隐情。她想了一夜,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有了一个结论,所以才会赶忙来到齐星宇的门前。
易天可没心思跟齐星宇开玩笑,她一把拉住齐星宇的手,正色道:“我想去你和大白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看看。”
深冬的园丁小区一如记忆中的冷清,宽敞的林荫道上再看不见多余的行人,只有几辆小轿车正安静的停靠在路边,好似突然窜进如此古朴景色的现代巨兽。
在齐星宇的印象里,这个大道应该是铺满了金黄的银杏叶,可能今年来的晚了,粗壮的银杏树上面都是光秃秃的,路面上的叶子也早就被环卫工人打扫干净了。
拐过前面的那个小路口就能看见一条通向各个单元楼的石头小道,当初齐星宇就是骑着电瓶车,在这条小道上撞上能量耗尽的大白的。
齐星宇把车停到一棵树下的停车位上,没等他去给易天可开门,她就已经站在了齐星宇身边,问道:“就是这里吗?”
“嗯。”齐星宇指着面前的这个石头铺成的小道,“我当时就是顺着这个石子路往前走,迎面撞上了大白。走吧,我带你转转。”
说完,齐星宇就在前面引路。
虽然这条小路设计的刚好可以让两个人并肩通行,但是易天可还是选择跟在齐星宇的身后,这样让她有一种莫名的心安感。
小路的左侧是小区的单元楼,每到一个单元楼的大门口就会分出一条路通向门口。右侧是一个设计很典雅的小公园,中间用鹅卵石围出了一个人造池塘,现在仍能看见夏天开罢了的黑色莲茎。它们在风中飘摇,显得有些孤单。
小道的两边还种着修剪整齐的常青树,早上的霜露打在上面,晶莹的小水珠看起来有种别样的可爱。
易天可伸手摘下一片小叶子,透过那个小小的水珠,世界都变得玲珑剔透,呼地一吹,世界随着水滴一起破碎。
齐星宇走在前面,故地重游让他突然产生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好像昨天才在这里遇到大白,可他们一起经历的每一天都接着浮现在眼前。
即便时间错过,我们生活过的每一天都有意义。
终于,齐星宇停下了,他指着面前的空地说:“就是这里了。我记得那次要送的包裹在最后一个单元楼,我就是在即将到达的时候撞上了大白。”
这只是和之前的路没什么两样的石子路,却见证了一个故事的开始,一段缘分的相遇。
易天可心想:果然,这里也没什么线索吗?我真傻,来这里不过是自己安慰自己罢了。
但是她小心地掩饰起了自己的失落,大步走过齐星宇身旁,指着前方说:“我们再往前走走吧!”
齐星宇答应一声,紧赶两步,与她并肩。
过了最后一个单元楼的分岔口,这条石子路开始向右拐,在靠近那个人造池塘的旁边,出现了一座小亭子。上次齐星宇并没有走到这里。
易天可坐在石凳上,感受着上面传来的冰凉,却也让她的精神又恢复了几分,她问道:“大白会回到这里来吗?”
齐星宇也跟着她在对面的石凳坐下,他双手交叉放在面前的石桌上,坦言道:“我不知道它会不会来这里,但是我知道,只要它想,它总会有办法找到我们的。”
这个亭子的周围静极了,仿佛能听见池中锦鲤轻吻水面激起的涟漪声,这些色彩斑斓的生灵悄悄地窥探着沉默的两人,然后又悄悄地潜回池底。
“那我们回去吧,这里太冷清了。”
临走前,易天可哈出一口气,借着水雾在光滑的石桌上画上了一个大大的小脸,她说:“如果大白能回来,看到这个笑脸就应该能知道我们来过吧?”
齐星宇看着易天可脸上强挤出的笑意,休息不好已经让她的脸失去了神色,连说话都变得这样有气无力了。他赶紧上前扶住易天可的手臂,温柔地说:“放心吧,大白一定会回来的!”
面对齐星宇的亲密举动,易天可也没有拒绝,顺势依靠在齐星宇身上。两人就这样依偎着向来时的路走去。
接触到易天可的手臂,齐星宇立马感受到他在微微发抖,他赶紧取下围在自己脖子上的围巾,细心地环绕在了易天可的身上,责怪道:“身子都冻得发抖怎么不说?还非要走到这么远的地方。”
突如起来的温暖让易天可眼前变得恍惚起来,以至于她都忘记了为自己申辩。
这时,一阵很轻柔的风从两人身后吹过来,一个很熟悉的机械声音响起:“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我找你们好久了。”
两人心里噶噔一声,带着诧异的表情同时回头看去,只见一朵白乎乎软绵绵的云朵从天上缓缓飘下。
大白,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