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帝沉默看着面前跪着的两人,没有开口说话。
李晋和裴钦垂着头,彼此相互看了一眼,也同样表现出惊讶,似乎并不知道对方也来了这里。
只有负责通传的老太监明白怎么回事。
老太监前后看了看,又想了想,碎步走到永平帝身边,俯身对他耳语几句。
永平帝点点头,示意他退下,才道,“起来吧。”
李晋和裴钦齐声应是,站起身来。
“你二人不是一起来的?”永平帝看着他们问。
其实适才老太监已经和他说明了缘由:禁苑很大,两人其实是从不同的门请人通传的,只不过时间恰好赶到了一起而已。
果然,就见李晋赶紧摇头,神情急迫,“父皇,儿臣常年不在长安,和裴大人并不熟识,今天绝不是一同前来的。”
他知道永平帝最忌结党,尤其还是皇子和权臣,所以听见这样问话的李晋和裴钦此刻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永平帝却并没有生气,反而还宽慰他二人大可不必如此紧张,并命人赐座。
李晋和裴钦这才松口气,互相行了一礼,放心地坐下来。
永平帝问,“你们来找朕,都是为何事啊?”
李晋拱手,“父皇,儿臣是为突厥一事前来的。”
裴钦面露羞愧,同样也是拱手,头却垂了下去,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陛下,臣,是为了犬子而来的。”
两人来的目的一说出口,永平帝明显对于裴钦的话题更感兴趣些,于是先回应他道,“裴卿难道是为裴璟而来?”
裴钦应是。
永平帝疑惑不解,“他不是在幽州吗?”
裴钦又应是,叹了口气,“其实……这件事是和郡主有关。”
容与?
这下就连长乐皇后也被带起了几分兴趣,侧耳倾听。
“犬子在出发幽州当天,曾和郡主见过一面。”裴钦解释道,“当即便对郡主一见钟情。去了幽州之后更是因为相思之苦,日夜辗转难眠,茶饭不思,几乎疯魔。”
裴钦说着说着,忍不住落下泪来,“陛下,臣总共就这么一个儿子,如今见他为情所困,日渐消瘦,臣身为父亲,实在是跟着揪心,所以特来求陛下,能答应臣一个请求……”
裴钦起身,向前走了几步,跪在地上,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明黄色卷轴举过头顶,“臣,想为犬子求娶郡主,请陛下成全。”
永平帝沉默俯视着他。
裴钦手里拿得是什么永平帝最为清楚不过。
那是先帝当年赏给裴家的无字圣旨。
永平帝万没想到裴钦为了儿子居然能将这种保命用的东西都拿出来。
要知道,像裴钦这类位高权重之人可是最容易被皇帝猜忌的大臣,所以一般权臣都会利用曾经得来的荣誉换取后路。
没想到裴钦却拿这荣誉来换儿子的亲事。
不过永平帝对于收回圣旨之事当然是喜闻乐见的,只是面子上还是要表现得有些感慨,“裴卿,你……你这又是何苦?”
永平帝也确实不明白裴钦为何会拿圣旨来找他求娶郡主。他裴家怎么说也是高门士族,完全可以直接去东宫找太子嘛。
就听裴钦主动坦白,“臣不敢隐瞒陛下,实际上,犬子在离开长安前,曾和郡主发生了些小的过节。”
他随即将裴璟离开当天发生之事一五一十与永平帝和长乐皇后说了,羞愧道,“是臣教子无方,才致使他没轻没重惹怒郡主。犬子如今也自知无法再入郡主之眼,不得已才求臣拿出圣旨,为他请婚。”
长乐皇后眉头紧锁。
她早有听闻裴钦之子裴璟家中妻妾无数,平时作风也是放荡形骸,没想到竟然卑劣至此,甚至到了当街调戏女子的地步。
若那日被他调戏的女子不是容与呢?
那他是不是就要不顾对方应允与否,直接利用自己的权利,强行将人娶回家?
长乐皇后越想越气,指着裴钦毫不客气,“既然知道容与看不上他,怎还敢拿圣旨来请婚!”
永平帝看了看圣旨,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尖,却并没有说什么。
朝夕相对这么多年,皇后什么脾气秉性他最了解。今日这种事,只怕他开口说话反而会更惹皇后生气。
裴璟预想到了皇后可能会发火,却没想到她竟发怒至此,看来这回是真的触到逆鳞了……他不由得为李晋感到担忧。
只是事情既已到了这一步,便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裴钦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微臣也知犬子行径罪无可恕,可微臣只这一个儿子,作为父亲,实在无法置之不理啊!”
长乐皇后怒道,“荒唐!难道就因为你只有一个儿子,他就有权利去祸害别人家的姑娘了?”
谁家的孩子不是孩子?况且容与又是那样讨人喜欢,她怎能容忍将嫡亲孙女嫁给裴璟这种人。
永平帝看了看裴钦手中托举的圣旨,又看了看长乐皇后,心里在滴血,“罢了,圣旨你收回去吧,今日之事,朕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虽然裴钦手拿圣旨,但既然皇帝都这样说了,他若是再执意求赐婚,只怕即便成功,裴家也要从此被永平帝所厌恶了。
然而裴钦这回却像铁了心般,没有退回,而是再度开口,“陛下,臣……”
李晋旁观这一会儿,此时也跟着站了出来,跪在裴钦旁边,“父皇,母后,儿臣倒是对此事有不同看法。”
李晋这个态度,明显就是要站在裴钦一方的意思。
这让长乐皇后更恼怒了,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居然胳膊肘向外拐,和别人一条心。
李晋忙在皇后开口前抢先道,“儿臣以为,将容与嫁给裴璟,倒也不一定是件坏事。”
他进一步解释,“虽然裴璟先前放肆行径不可取,可儿臣适才听裴大人的意思,似乎自从裴璟见到容与后,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再不接近女色,甚至还要为郡主遣散家中所有女眷。”
长乐皇后冷笑,“那又如何?”
李晋道,“儿臣相信,这是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世人都说男人娶妻生子后就会立即判若两人,变得顾家且忠心。所以儿臣觉得,若是容与能给裴璟一次机会,说不定他们都会收获真正的幸福也未可知。”
李晋句句言真意切,说到最后,连他自己也真的相信了这个说法:如果裴璟娶了李容与,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然而只要稍稍有过不好经历的女子就会明白,李晋的话根本没有什么道理,他口中的“世人”,也不过是从古至今那些为了得利的红娘们欺骗女孩嫁人时惯用的一套说辞罢了。
但长乐皇后却犹豫了。
因为她并不懂这些。
她虽年过六旬,却和永平帝一生美满和睦,永平帝即使贵为帝王,也从未表示过想收后宫的意愿,所以长乐皇后对于男人娶妻生子后就会不一样这件事,心底来说是有几分相信的。
况且她也很确信容与有多么冰雪聪明,多么善解人意。她实在不相信这世界上会有哪个男人在娶了容与后还不知足。
只是那裴璟……
长乐皇后微微皱眉。
那裴璟先前的斑斑劣迹,他真的配得上容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