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先生!……真是的,怎么就是不肯老实地做畑当番呢……连内番服都不穿,肯定早有预谋了。”烛台切一边念叨着,一边继续寻找着鹤丸。而当事鹤则偷偷地从田边的小屋后面溜出来,看着烛台切的背影消失,他捂着嘴笑得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孩,然后踮起脚从另一个方向跑了。
自从烛台切来了之后鹤丸变得更加活跃了,他开始致力于捉弄——呃,他自己称之为亲近,烛台切。由于审神者觉得曾经的熟人一起做内番的话可能会比较好,所以最近的内番基本都是鹤丸和烛台切绑定的,这也就造成了烛台切常常要一人干两人的活。他不是不想把鹤丸抓回来,而是他对这座本丸的熟悉度远不如鹤丸,本身的阅历也不如这个老鹤深,就造成了他只能含泪咽下这些苦。
不过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审神者,毕竟在他看来,这种事都要向主君打小报告实在太损自己的形象了。
至于他有没有想到鹤丸正是抓住了他注重形象这一点嘛……
鹤丸在小跑过樱花树的时候,偶然的抬头,在那片浅粉色之间,隐约地看到了黑色的衣角。
哦呀,偷懒的原来不止自己啊。
他这样想着,在树下转换了几个站立的方向,终于在一个刁钻的角度看见了坐在树上的人究竟是谁。
真是吓到我了。
他看清之后,脸上露出了奇异的微笑。
坐在那里的正是审神者,她的背靠在树干上,未被遮挡的嘴唇弯出了似有似无的弧度,像是在笑,似乎又只是平静地抿着唇。
她的脸微微仰着,并没有朝向他,他想她应该并没有注意到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鹤丸想到了好主意,他又转到了她所在方位的反面,幸运的是,在她靠着的树干的另一端,也有粗壮的枝条生长出来。
动作轻巧的鹤丸就如同白鹤一样,展翼翩然落至另一边的梢头,樱花树并没有因为多了一个他而颤动,仍旧岿然不动地伫立在那里,审神者依然背靠在那里,并没有任何动作,看来是没有察觉到这里已经多了一个他。
鹤丸蹲下身,面朝着她的背影,然后从怀中摸出了自她赠予后就一直被他随身携带的变声器,早已熟悉怎么样能调出自己想要的声音的鹤丸熟练地拨弄了几下,然后将变声器凑近自己的嘴边,缓缓地开口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
平静而柔缓,似乎包含着无限大的慈悲,声线略低的女性声音自他的嘴中溢出。
那几乎是和审神者一模一样的声音,是鹤丸拿到变声器后研究了很久时间才得出的成果。
审神者听到了这声音,却并没有如鹤丸所想的那般转过头来看他,这使得他已经准备好的鬼脸失败了。审神者的身体都没有动,她非常自然地接上了。
“我在这里看风景。”
“你戴着面具,也能看到风景吗?”
“我的心正在看。”
“哦?莫非你有所谓的心眼吗?”
“是的哦。”
话题的偏向越来越奇怪了。想着她估计已经知道自己是谁了的鹤丸关掉变声器,用回了自己的本音。
“我说啊,突然出现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声音都不好奇的吗?”
“我已经想到是你了。”
“嗯?可是我从来没有用你的声音去捉弄过其他人哦?”
尽管听上去挺不可思议的,但是在第一时间就努力研究出了审神者声音的调整方法的鹤丸的的确确,真真实实没有用她的声音去捉弄过任何付丧神。虽然他知道,如果用那个声线的话,他的成功率几乎能够提到百分之百,这座本丸里,并不存在能够拒绝审神者话语的付丧神。
不过,他下意识地拒绝去那样做。
没有什么理由,他就是拒绝那样做罢了。
“那你就当做我和你心有灵犀吧。事实上,你模仿得的确很像,已经能够以假乱真了。”
“呜哇,被正主这样夸奖总感觉有点怪怪的呢——不过我们的心有灵犀告诉我你是真心的,所以我就暂且忽略掉那点奇怪的感觉吧。”尽管她现在的位置看不到,鹤丸还是调皮地眨了眨单眼。
审神者也被他夸张的语气逗到了,发出了轻而慢的笑声。
“你坐吧,一直蹲着腿会麻的。”本应该看不见他现在蹲姿的审神者含笑说着。
“心眼果然很厉害啊。”还在调侃刚才他们那段无聊对话的鹤丸也顺从地按照她的话坐下,洁白的鹤收拢翅膀,停下了。
“是啊,时常偷懒让烛台切头疼的鹤丸先生见识到了吗?”轻描淡写地说出了鹤丸一直以为她不知道的事情的审神者语气平静得很,倒是没有丝毫生气的样子。
“这真是……让我非常惊讶地见识到了呢。”鹤丸也没有被戳穿的尴尬,反而顺着她的话,夸大了语气说着。
没想到小光那个浓眉大眼的家伙也会去做打小报告这样破坏形象的事情,鹤丸扼腕想着,一点也没考虑到是自己不对在先。
“对了,既然碰到了,我正好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鹤丸收敛起笑容,眼睛微微垂下,手搭在腿上,整个人的气场立马就变得不一样了。
“但说无妨。”
审神者自然给予了他许可。
有那样的一道帘子,在那帘子后,有一个少年一直都会在固定的时间来到固定的方位,在那里坐下之后,向着另一位长久地坐在那里的人诉说一切事情。
无论是甜蜜的,痛苦的,开心的,悲伤的,他诉说着一切一切,每一句话都透露出了强烈的渴望,渴望着另一个人能够对他有所回应。
但是另一个人从来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亘古不变的一座雕像,对少年的来到,诉说,离去,都没有任何的触动。
少年也很奇怪,尽管他的一举一动都透露着强烈到满溢的想要得到那人回应的**,他却仍然保持着那样的距离,那似乎是他坚持到最后唯一的克制了,他也未曾碰触过那人。
时间逝去,少年的年龄逐渐增长,他成长为了青年,又老到了暮年。
而那一直未曾给出任何回应的人,偶尔也会改变自己的姿势——改坐为躺,不过那个时候总是伴随着浓烈的可怕的血腥气,那个时候的男人柔和的语气也会变得格外可怕,隐藏着极深的怒火与无可奈何,那个时候他就会反复提起“我一定要拯救出你”。
他也有过几近崩溃的时候,他弓着身子,掩着面像是不管不顾的孩子一样大声哭泣,祈求着那人,能够施舍他即使一句话也好。
但是那人并没有,并不为所动,就那样在那里,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最后,曾经的少年的大限终于来到了。
他颤颤巍巍地来到自己最为熟悉的位置,慢慢地坐下,一如往常,他讲着那些事情。甜蜜的,痛苦的,开心的,悲伤的……
只不过这一次,他说完之后,没有向往常一样离开。
“最后一次了,你依然不愿意对我有所回应吗?”
预料之中的没有应答。
他轻轻地笑了,原本勉力支撑正坐的身躯摇晃了一下,然后朝着并非那人的方向倒下。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依然恪守着那无形的规则,不让自己碰触到那人,用几乎是一辈子的时间,克制住了自己。
在他倒下之后,那原本一直坐在那里的另一人,居然动了。
那人慢慢地向已经失去了生命的男人移动,直到走到男人的旁边,而后俯下身,手在男人的脸上拂过,像是在为他阖上眼睛一般。接着,那人弓下身,双手掩住面,泪珠则顺着手指的缝隙间不断地溢出。
男人在逝去之后,终于得到了他一直期望着的回应。
“你怎么看待那两个人呢?”鹤丸低着头,慢慢地把问题吐出口。
“……”审神者并没有立刻给出答案,她撑着脸想了想。“是两个固执的人,不过最后,他们都放过了彼此。”
非常简单的回答,但是这似乎并不是鹤丸想要的答案,他继续追问下去。“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吗?”
“我并不了解那两人的过往和恩怨,所以也没办法给出更多的评价了啊。”她平静地说。
鹤丸长长的白色睫毛颤动了几下,金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了复杂的情感。
他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的时候,突如其来的暴雨席卷走了他所有的话语。
刚刚还晴空万里的天气在一瞬间变得阴沉,细密的雨幕倾洒而下。
鹤丸迅速站起身,跳到另一端的树梢上,展开自己的羽织,将不为暴雨所动的审神者笼罩在他的羽翼下。
“真是贴心啊,鹤丸。”大半的衣裳已经被打湿,但依然淡定得不行的审神者仰起脸,唇畔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好看。
“夸奖的话一会儿一定要说到我听烦了为止,现在的话……”知道自己的羽织也抵挡不了多久。“来。”
他干脆地取下自己的羽织,将它罩在了审神者的身上,还把帽子也给盖在了审神者戴着头巾的头上。审神者像个乖巧的小孩子一样随他在她身上摆弄着,在鹤丸完成之后,他背对着审神者微微蹲下身。
“来,爬上我的背。”
黑衣白羽织的审神者顺从地攀上了精瘦的付丧神的背脊。
暗自感叹着审神者果然轻得不得了的鹤丸感受到她的身体贴近了自己,扬起笑容,对着她说——
“抓紧了,鹤要带着你飞走了哦!”
“好。”
与此同时,他能感受到她的手拉着那羽织,尽可能地将他也罩在羽织之下,脸上的笑容愈发璀璨,他拢紧托着审神者腿的手,干脆地从树上跳了下去。
鹤丸带着审神者回的是她自己的房间,审神者似乎早有准备,式神已经在房间内准备好了干净的换洗衣服,还特意搬来了一扇小屏风。
“我不确定付丧神会不会生病,保险起见你还是先换掉吧。”审神者平静地将鹤丸那套白色的内番服交给他,自己则是拿起了黑色的衣裙。
鹤丸点了点头,正要转回视线的时候,那被打湿而紧贴着审神者后颈皮肤的头巾夺去了他的注意力——准确来说,不是头巾,而是头巾掩盖下若隐若现的,仿佛是被刀切开的平整的伤口。
他的眼睛倏地瞪大,只不过还未开口她就已经转到了屏风的另一边,衣服摩挲的声音也传来,现在并不适合开口,所以他准备——
“鹤先生!”
意外地,在门外传来了烛台切的声音。
“啊,小光?”
“果然!主上刚刚用式神通知我您在这里呢!主上呢?”
“我也在里面,不过正在换衣服,目前没办法给你开门。”
“换……换衣服…………!”门被拉开,扭着头不看门内的烛台切准确地抓起鹤丸的衣领,一把把他揪出了审神者的房间。
“喂!小光!不要那么粗暴地对我啊!”鹤丸抱着自己的内番服,不满地嚷嚷着。
“鹤先生,请注意点形象!在女性换衣服的时候还待在里面是非常没有礼貌的行为!”
“我的羽织还在里面呢!”
“……给您拿来了,好了我们不要再打扰主上了,而且鹤先生今天又逃了畑当番的事情我还没算账呢!”
“哎呀哎呀,不要那么严厉啊小光。”
两位付丧神的声音渐渐远去,而原本站立在屏风后的身影,也终于像是失去了支撑一样,慢慢地滑倒在了地上。
在换衣服的时候,鹤丸拿起自己那件湿透了的羽织仔细地看着。
“……果然。”
在羽织与其帽子的连接处,那里被染上了淡淡的粉色。
也许有很多事情,都不是巧合。
他如此想着,露出了晦暗不明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