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介意归不介意,尴尬却还是尴尬,好在这时候敲门声又响,来的是回来的何霄,适时地解救了这气氛。
何霄是周到且上道的,还没忘了买支体温计。
席樾被围观着,不乏抗拒的情绪,但两个小朋友都是真心实意地关心他,且他前一分钟还给了黄希言难堪。
也就接了电子体温计。
不过三十秒,“嘀”地响一声,他取出体温计,自己还没看,先被黄希言抢去了。
两个小朋友脑袋凑一起研究,一个说:“37.9。”
另一个说:“烧得蛮严重的。”
黄希言便就拿了方才顺手放在书桌一角的杯子,又哒哒哒地往厨房去了。
一会儿,端了杯水过来,递到他手里。再把何霄手里装药的袋子拿过来,照着说明书,一粒粒地都给他掰好了,一把递给他。
席樾低声说了句谢谢,张开手掌,接了那一把药。
何霄突然的有点不是滋味。
羡慕生病的人。
席樾服过药,在黄希言的强烈要求之下,起身到隔壁卧室床上躺下休息。
黄希言替他关了灯和门,一片黑暗里,他听见门外两人在商量。
何霄说:“要不要我在这儿看着他。”
黄希言说:“我有备用钥匙。我回楼下洗漱一下,等会儿睡觉之前再上楼来看看,如果烧没退就再说。”
何霄说:“那行,你有事随时给我发微信。”
黄希言说:“应该没事的,你早点休息吧。”
何霄说:“我反正睡得晚……”
渐渐的,药效上来,席樾觉得两人的声音越来越小,以至于连不成完整的句子进到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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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希言下楼回自己的住处,洗了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吹干头发,抱着笔记本电脑做了些资料整理的工作,再看时间,要到十二点了,便拿上席樾家的备用钥匙,上楼去看看情况。
进了屋,没开卧室灯,借由客厅里投进去的灯光,她走到床边,蹲下身,伸手探了探席樾的额头。感觉好像没那么烫了。
不肯定,于是把体温计拿了过来。
测量结果出来,她身体往旁边歪了歪,借外头的灯光看,37.5℃,确实退了一点。
她给席樾掖了一下被角,起身带上门,下楼。
早上六点没到,黄希言就醒了。
还是记挂着楼上的病号,没洗漱,靸着拖鞋就去了楼上。
席樾卧室的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她走过去将其扯开一线,外头天色已是大亮,玻璃窗外,楼下是尚还没热闹起来的街道,两侧的店铺都开了大半,等待迎客。
黄希言再给席樾量了量体温,烧已经退下去了。
她莫名松口气,将体温计搁在一旁床头柜上,蹲在床边,给张姐和何霄分别发了条微信。
太早了,两人可能都还没起,没回她的消息。
回楼下洗漱过,黄希言下楼去买早餐。
等将早餐提上楼,开了席樾家的门,进门一看,席樾人不在卧室里了,拐个弯才发现,浴室门关着,里头有水声。
黄希言去厨房把水烧上,到餐厅的椅子上坐下,始终注意浴室里的动静,好怕听见他摔倒的声音。
所幸,没一会儿水声停了,席樾打开卧室门走了出来。
黄希言没预料到席樾只穿着短裤,尴尬了一下,立即别过头去,说:“帮你买了早餐。”
席樾也是没预料到家里有人,才这么出来的,也尴尬了一下,“嗯”了一声,赶紧往卧室去。
黄希言将早餐分成两份,片刻,席樾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从卧室里走出来,一件黑色T恤,腿上是同样颜色的长裤。
他提着椅背,将餐桌椅往外挪了挪,坐下,从黄希言手里接过一个馒头。
黄希言看他一眼,指着餐厅飘窗上拉起的窗帘,“这个,我能拉开吗?”
席樾点头。
黄希言征得了的统一,起身一把将窗帘扯开。
清晨的日光,流水一样淌进来,整个餐厅一霎亮亮堂堂。
席樾不由地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下,方睁开眼。
好似不过瘾,黄希言又指一指阳台,“那边呢……”
席樾又点点头。
席樾目光跟随过去。
她脚步轻快地跑到窗前,微微向前探身,扬手,将深灰色的遮光窗帘一把拉到了底。
一瞬间,他直观地看见了丁达尔现象,浅橙色光线里微荡着金色的浮尘。
她在阳光里浴了一会儿,方才走过来,眼里溢出喜悦。
席樾手里还捏着那个馒头,完全没动,目光定在了她脸上。
他被微湿黑发衬托得肤色更白,病容明显,唯独眼睛是同样黑白分明的清澈。
黄希言好少在他这个年纪的人身上,看见这样不带一点浑浊的眼睛,突然的不自在,喂进嘴里的馒头都难以咽下去,笑了笑,问:“怎么啦?”
席樾一霎便低下头,手指将馒头撕成块,送到嘴里,一面低声说:“昨天,对不起。”
黄希言笑着摇摇头。
席樾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吃东西了,饿过了头,没觉得有什么,半碗稀饭下肚,补充了碳水,才觉得四肢渐渐有了力气。
黄希言把放在茶几上的小塑料袋拿过来,解开看了看,说:“你烧已经退了,是不是不用再吃退烧药。我们给你买的是感冒药,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感冒了……”
席樾告诉她,他自己判断,可能是肠胃炎。
“不要自己判断,你是画家不是医生。”黄希言起身,催促道,“你赶紧吃完,去医院看一下。”
席樾微微地蹙了一下眉头。
黄希言愣了下。
她实在太善于察言观色,所以完全没有错过席樾这一闪即逝的微表情。她立即笑了笑,垂下目光,轻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多管闲事。”
席樾一愣,“没有,我只是……”
黄希言还是笑着的,低着头,将手里的塑料袋子系了又解,解了又系,片刻,松了手,抬头看他一眼,笑说:“既然你已经退烧了,我就不打扰你了。最好,我只是说,最好,你去看一下医生比较保险。”
说着,她便将自己面前装馒头的小塑料袋,和没喝完的豆浆一收,拖开了椅子,往外走。
席樾立即丢下手里的东西,跟着起身,绕过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贴着她手臂皮肤上的指腹是冰凉的,让她不由地停下脚步。
席樾低头看着她,斟酌字句的困扰表情,“我没有觉得你多管闲事。以后,有机会的话……”
“有机会的话?”
席樾沉默许久,叹一口气,抬起手掌按住额头,头发自指缝间垂落,遮住了表情,“抱歉。你回去吧。谢谢你,药,还有……”
黄希言站着没有动。
她自修成才,好小就会读人情绪,不难体会此刻席樾的矛盾,他不是排拒她,是一种无从说起的无力感。
于是,她还是多嘴问了一句,“我陪你去医院看一下?”
等了一会儿,终于,席樾说:“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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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霄一大早要帮他老头补货。大卡车开到超市门口,东西一箱一箱地卸下来,他就一箱一箱地往里搬。
送货的大叔是老熟人了,每回都要冲他老头夸一句,“你这个儿子没白疼养。”
他老头不屑一顾得很:“个屁!他但凡学习上点心,老子还舍得他来跟我搬货!没点屁用的狗东西,以后只能跟我一样下苦力!”
往常,何霄总会怼他一句,今天却没声。
何父纳闷,转头看一眼,嘿,何霄搬着箱水,站那儿发呆呢。
他一脚何霄屁股上踹去,“又躲懒!”
何霄回神,悻悻地收回目光。
——路口处,黄希言和她楼上的那位熟人,刚一块儿走过去了。
他给702送货少说有三个月了,连个样子都没见到,今天倒是稀奇,怪人居然下楼来了。
他哼了一声。病好得倒挺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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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今天不上班,黄希言方有时间陪席樾往医院去一趟。
附近有个社区医院,步行过去十分钟。
去社区医院挂了号,医生问诊,根据腹泻和呕吐的情况,诊断是肠胃炎,开了些药,叫他先吃着,没缓解的话,周一做个血常规检查,看看有没有炎症反应。听说他有长期胃痛的毛病,让他最好还是抽空去大点的医院做个胃镜。
席樾似听非听的,“以后再说吧。”
“以后再说?等啥?攒个大病全家桶一起治?”
黄希言听得笑出声。
席樾也笑了一下。
医生把单子递过来,让他们窗口缴费拿药去。
两人离开医院,慢慢地往回走。
盛夏天,清晨的凉爽感一瞬即逝,间隔的树影下,让摆摊的小贩占据。
日头升高,路上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席樾个子高,又是一头中发,皮肤白得跟个鬼一样。在这个小地方,很难不扎眼,走在路上,总有人回头看他,看稀奇的目光。
黄希言都跟着不自在起来,忍不住捋了捋头发,将侧脸挡得更严。
她想,她也是不见光的怪物。
两个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