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天气幽暗,穹苍低垂,晚蝉的声音渐渐隐退,草木蒸发的葳蕤气息收官,山谷中吹出幽冷的山风,云霭堆积在黑暗的山林,使得往昔皆是安静祥和的村子,多出了几分看不透而且陌生的昏沉幽远的感觉。
竹林中云若汐与陆枫的小家,此时正亮着稀疏的灯光。
今天早上被乌鹫破坏的篱笆和厨房,竟然已经焕然一新,完好如初,竹子取材方便,何况村中的男子几乎都赶到云大夫家里修葺院落,效率自然可见一斑。
只是,令得村民们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活快忙完的时候,雨老伯竟被云若汐搀扶着从后山回来,他的胸口结着血痂,面色也极为苍白,众位猎户立马把雨老伯接过来,送到竹园里躺下。
猎户们心中担忧,却没有问起雨老伯是如何受伤的,但身为经验老道的猎户,怎会没有发现那伤口是冷兵器所伤。
还好有云大夫为他救治,性命无碍,众人这才齐齐松了口气,陆枫这帮孩子从村中闻讯赶来,不知是哪个孩儿牵起了头儿,竟是泣不成声地伤心难过起来。
直到有大人告诉他们雨老伯并无大碍,这帮孩子才恍然清醒,如若是寻常人伤得这么重,怕是早就无力回天了。
院子里,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兀自坐在角落里,很安静,也很沉稳,他清闲地望着山林,望着昏沉的天空,夜如烟一般聚拢而来,再深深地笼罩住一切,似乎都刻进了少年那宛若黑夜一般的眸子里。
“雨泽哥,雨老伯没事的,也许过不了几天就恢复过来了,你不要太担心了。”陆枫见雨泽一个人呆坐着有些出神,也走了过去。
雨泽面色平静,低头抚着手指,似有沉思,如此过了许久,方才再次抬头,他瞥了瞥四周,见没有别人在一旁,方才开口道:“小枫,你也算得上爷爷的半个徒弟,他的武功你我应该有所了解,你感觉会是什么人能够将爷爷伤成这样?”
陆枫随意搬个石块坐下,他望着山林,望着天空上的星辰竟也出了神,“肯定是高手,至少不是你我这两个刚踏进门槛的武者所能想象的。”
雨泽又陷入了沉默,他本身就是一个极为僻静的人,安静的人都有故事,他也不例外。
“我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了。”又是过了许久,雨泽吁了口气,洒然一笑道。
“武林吗……”陆枫挑眉,目光变得愈发的深远,他也洒然的笑了起来,但却是那么恍惚,那么苍远,他闭上眼睛,一个漂亮女子的一切便会淙淙地在心窝流淌出来,不知为何,不管他做什么,又或是想什么,都会考虑到这个他最亲近的女子,就仿佛他的一切都与她有关,亦或者她就是他的一切。
但是……少年望着天空中的星辰,他的眸子似涌动着星河,十年来一直与小姨在一起快快乐乐地生活的他,却不知为何有一些他想要去做的事情。
当这个念头浮现出来的时候,一个他从没有想过的令人惊恐的事情也随之而来,那便是:分别!
一旦他选择这样的道路,即便他不愿这样,但世事难料,外面的世界绝不会像这样一个小小的卧竹村这般平静安宁,一切都充满了未知,所以他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
如果真有分别的那一天,伤心难过的将不是他一个人,小姨也会陷入深深的痛苦中,他太了解小姨了,如果他想要涉身江湖,小姨绝不会有丝毫的阻拦,但她会伤心;如果他遭遇不测,小姨会悲痛欲绝,生无可恋。
而小姨却也太了解他,甚至知道他所有的想法,她什么也不用问,什么也不用说,两个人一直相依为伴,彼此之间,根本不需要太多的解释。
两个少年竟就这么安静地望起了夜空,夜渐浓,他们的眸子就愈浓,夜渐黑,他们的眸子就愈黑。
夜空苍茫,偶尔有流星划过,转瞬即逝,两人的目光却不会有丝毫的颤动。
“雨泽!”院子里传来村民的呼喊声,两人从发呆中惊醒,两人走到前院,原来是雨老伯经过了云大夫的疗养,此时已经清醒,把雨泽叫了来。
屋子里飘散着浓浓的草药味,烟雾缭绕,趁着昏暗的灯光,反倒有几分朦胧的味道。雨老伯已经从竹床上坐起,看到雨泽和陆枫都进来,旁边也没有其他人,不等两人问候他的伤势,雨老伯叹了口气,一些似是已经思索很久的话便娓娓地讲述出来,而其中的第一句是:“小泽,你想知道你父母的消息吗?”
陆枫和云若汐相依为命,雨老伯和雨泽又何尝不是,在雨老伯回到村子几年后,方才领回的这个孙儿,他的父母从始至终就没有回到过村子。
习惯了没有父母的生活,学会在孤单中品味陪伴这个词深厚的意义,在孤独中学会珍惜,在珍惜中寻觅幸福。
“父母的消息……”
此刻,雨老伯忽然提起这个似乎已经忘却的事,却是令得雨泽有些陌生,身在一旁的陆枫,眼眶已湿润。
雨老伯眼睑微阖,目光变得有些凄凉,“孙儿,你可知我并不想教你武功,但,我却无法避免也无法改变……一个人一旦踏入江湖,便失去了选择的权力,任你武功再高,就算你能夺得天地造化,成为绝世高手如何,甚至超脱六道轮回,化身仙神又如何,你一样处于枷锁之中。”
“我相信江湖无绝对的强者,也就不存在主宰者,而江湖凶险,只要从成为一个真正的武者起,不但是你自己,甚至你的后世,都要被捆缚在这个枷锁之内,孙儿,莫要怪你的父母从未来看你,他们也是逼不得已,他们不来看你,是因为他们深爱着你。”
雨老伯说着,雨泽的泪水也已忍不住夺目而出,他是一个很倔犟的孩子,这还是第一次哭地如此肆意。
一旁的陆枫,已不可用啜泣来形容,他的泪水今天也是格外的多,就像屋子外紧靠着墙壁的小姨一样。
“孙儿,我不愿教你武功,你的父母更不愿,但是我却知道,你是无论如何一定要学的,你不学便会很痛苦,学不好亦会很痛苦,所以我将我所有的武功功法已悉数传授于你,现在时机未到,你也无法修炼,但一旦你踏入凶险的江湖,这些心法自然会被唤起,它们可不是普通的招式,而全是杀人的手段啊,身在江湖,你不杀人,别人就一定会杀你,你对别人慈悲一分,便是对自己残酷一分。”
“你爱的人,也许就是害你的人,你只有去杀她,才能去爱她,你恨的人,也许就是一直爱着你的人,你狠下心杀了她,却无法忘记她,因果报应,你会背负痛苦煎熬一辈子……”
“孙儿,这就是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