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林子,微渺的火光。
江湖人出行在外,有一个地方最为敬畏,那就是陷入黑暗的林子。
在黑暗里,你永远不会知道里面藏匿着什么,就像深渊一样。
但有一种情况比起黑暗的林子更恐怖,那就是在这般黑暗的林子中还刮着大风。
风大的时候,就会感觉身体很轻,性命也会变得很轻。
这是一件极其令人恐怖的事情。
如果觉得自己性命很轻,就很难在名叫“武林”的地方活下去,谁让江湖就是武林呢,从踏身江湖的第一脚起就该有这份觉悟。
但是今天的风却并没有让人感觉到一个“轻”字,反而让人感到很重,很压抑。
摊子里,几人平生第一次领略到“重”的风,平日里的风吹在身上都很舒服,就算风力大了点,以他们武者的修为,反而更加惬意,就算是秋季的冷风也无妨,冷意渗不到他们的骨髓里,他们只会感觉到凉爽。
但今天的风却不同,在这样的冷风吹在身上时,他们的骨头都仿佛凝结了一层冰晶,冷意直接穿透他们的身体,穿过五脏六腑,穿过所有的骨髓和经脉。
不仅是冷,更多的是压抑。
是一个“重”字!
因为这场风既不是往天上吹,也不是往东西南北这些方向吹,这场风居然在往地下吹!
仿佛可以吹向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的名字叫阴曹地府。
摊子已经破碎。
陆枫几人状况不同,曹啸林、叶凉晟、虬髯大汉和老妪还能用手撑着地面半蹲着,马金刀、陆枫和青藤可就惨了,他们几乎直接趴在地面上根本站不起来。
只是一场风而已。
马金刀半张脸陷入地面两三寸,冷不丁瞥见陆枫这时候还不忘风度翩翩地让青藤伏在他的背上,按陆枫话来说,既然都得吃苦受罪,不妨一个人多扛着点,这叫义气!马金刀差点忍不住啐他一脸,你这叫义气?天底下不论谁嘴里说出义气这两个字他都可以忍,唯独从陆枫这小子嘴里吐出来他不能忍,因为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一定带着屎臭味,真是恶心极了。看着陆枫装作一副君子的模样,马金刀大骂道:“你这个小子真是恬不知耻,揩油都非要找个正当理由。真是瞎了眼了,怎么会有漂亮的姑娘看上你?非要跟你凑在一块……”
一张脸几乎全陷进地面的陆枫此时耳朵还竖在外面,他想挣脱一下把头颅拔出来,但只是徒劳,听得马金刀的骂声,他想回骂几句,嘴中含着一抔黄土支吾着说不清话来。
反倒是衣衫洁净伏在陆枫后背上本稍有羞涩的青藤瞪着冷眸,一柄青莲剑剑鞘指了指马金刀,不吝开口冷言威胁道:“闭上你的嘴,再多说一句,信不信的我的你的臭嘴捣烂了?”
马金刀起先愣了一下,意识到是青藤第一次跟他说话后立马讪讪闭上嘴巴,但看向陆枫的目光却是格外幽怨,为了不再看不见他那副嘴脸,宁愿承受风压折磨的痛苦,把头颅翻了个,目光瞥向相反方向。
但这一扭脸,却是让他看见了又是极其恶心的一幕。
一个肉球,在地上缓缓蠕动着走来。
这个肉球正是皇甫鸿,一个极像儒生的名字,又像是权贵彪炳的名字,甚至像一代枭雄的名字,但这个名字,只是一个杀手的名字。
他走地很慢,像蜗牛一样慢。
他有手脚,但几乎没有什么用,因为他的手脚可以轻易伸进一堆肥肉里,他这个人就是完完全全的肉球。
其实如果不是他这身肉肥肉太过疏松,他可以滚动着往前爬,但这只肉球太软,所以他就只能像一只肉虫般蠕动着往前爬。
所幸他的耐心极好,否则不管任何人如他这般将生命中几乎全部的时间用在走路上恐怕早就寻死了。
他已经望见了曹啸林几人。
他很高兴。
因为他听到了这些人的欢笑声,他是很喜欢欢笑声的,有笑声的地方就很喜庆,与现在漆黑的夜晚无关,只要有笑声,生命就有存在的意义,特别是现在也有稀疏的光线,是火炉中散发的光,风虽然很重,但却没有吹翻灶台,当然,孙婆子和张老头也幸免遇难,他们依旧在做着炊饼、煮着茶水。
来者皆客。
“胖君”皇甫鸿终于又往前爬出了一小段距离。
此时他距离马金刀几人还隔着几丈远,马金刀豪不怀疑这只肉球爬到跟前能用上几个时辰。
刚在青藤这里吃瘪,马金刀寻思着是不是要在别的地方找回场面,正好此时看见这么令人恶心的一个肉球,丝毫不忌惮地骂道:“喂,那只肉虫,你说你这么吃力地爬着走路到底是图什么?活着这么累还这么恶心人,你怎么不早些寻死求个解脱呢?”
“胖君”皇甫鸿怔了一下,停在那里。
有一个人同时怔住,双目泛起冰寒的杀意,这个人是伏在陆枫背上的女子,薛青藤。
薛家有女子两人,俱是国色天香,相差十多岁,都被与薛府结交的王公大臣称为“仙子遗世”!
可两个少女皆是幼年时分离家出走,甘愿与家族断除联系。
命运残喘,造就了少女冰冷的性格,特别是已经失去姐姐的妹妹,性格更是冰冷至极,从来没有什么可以说得上话的人,也许陆枫有幸做了第一个。
她可以遵循姐姐的夙愿,让自己短暂地放下仇恨过上更简单更轻松的日子,当如今仇人突然出现在眼前,她心中的堡垒突然坍塌,许久以来蓄积的仇意一泻千里,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杀了这个杀手,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以祭奠姐姐的魂灵。
她的手忽然被人握住,陆枫艰难的偏了偏脑袋,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仇要报,但要冷静。
莫名地,青藤居然当即就读懂了少年眼神中的意蕴,情绪竟然平稳了许多。
但她依旧冷冷地看着那些怔住的肉虫,她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那只“肉虫”似是怔了好长时间才回过神来,竟然有人送个他一个新的名字,肉虫?
他的嘴角在抽搐,他的脸颊在抽搐,他浑身的肥肉都在抽搐。
那张全是肥肉的脸上很难找到五官,但不代表他说不出话,他有一道笑声传出:“还是第一次有人直言不违骂我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