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位卑岂敢忘忧国”,他就拿着那名为三品高官的闲职的银钱,府里的事情他是从来不屑多置一词,全都托付给她这嫁进来就做了管家婆子的主母,成天和那青梅竹马,呸、和那狐媚子厮混在一起,顶多乐呵呵地督促着几个年长的儿子练武读书,哪有什么多余的时间来分给这最末的庶子一丁点父爱。
这当家的主母嘛,又是掌着自己亲生两个嫡子,哪肯叫旁的孩子分去一丁点好处,二房虽然将老爷的心攥得死死的,到底也是膝下无子,四房虽然肚子争气,头一年就诞下了双胞胎,不过怎么说也是个烟花柳巷出来的女子,再怎么得宠也只能做妾,孩子也自然与其他大家的孩子不同,提起母亲也难免会有些抬不起头。
于是这矛头便自然而然地指向了三房柔柔弱弱的徐娘子,又是小门小户硬塞进来的女子,又是相貌平平不得老爷心意的,诞下这两个儿子岂不是碍眼,更何况这两个儿子虽然自小常常受到忽视,可是相貌才智几乎不输于他人。
尤其是徐娘子的大儿子,也就是东海侯府的二公子陈永瑞,自小饱读诗书,又满腹韬略,才智胆识样样过人,三岁骑马射箭,五岁便与着名棋手对弈,他的样貌竟是完美地融合了徐娘子平平无奇容貌中最亮的一点和自家老爷的英俊潇洒。
就为了这点,老侯爷也常常到她们母子二人的院中探望,一来二去,原本平淡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夫妻感情也在时间的消磨下一点点擦出火花,这才有了小儿子陈永宁这个意外之喜。大夫人娘家出自凌海湾西邑,若说起来与那苗山寨还有那么一丁半点的关系,于是便稍微动了些手腕,弄来了些神神秘秘的药水。
那药水无色,又特地地按照大夫人的吩咐,照着徐娘子的爱好制成了微微发甜的蜜桃合欢和青松之气,悄悄地用在赏给徐娘子的饭食首饰里,这外嗅加上内服,这药水的药性不出半年便渗透进了徐娘子的体内,后来便有了兄弟二人雨夜眼睁睁见着母亲痛苦去世的一幕。
老侯爷归西后,东海侯府便乱作一团:事情并没有按照大夫人的意愿发展,老侯爷死前亲自拟写好了遗书,将身后事安排的明明白白。大儿子善武,便很早就被送入军营磨砺,如今已经是皇帝座下的得力名将,可是按照南魏的规矩,武将是不得封侯的。按照“立嫡不立长”的规矩,这东海侯之位合该由大夫人的小儿子继承,谁料老侯爷仿佛偏偏不愿意叫大夫人如意一般,特意吩咐了要小儿子在他死后随大哥去兵营磨砺---这些事情都是大夫人在侯爷的葬礼上才得知的。
没了嫡子,这侯爵之位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几个庶子的头上,陈永瑞千里迢迢从帝京赶回来为父亲戴孝吊唁的时候,正赶上大夫人撕心裂肺地扑在那一纸遗书前痛苦和咒骂,自己最亲的弟弟穿着破烂,脸上红艳艳的巴掌印儿甚是扎眼。不过这巴掌印儿再扎眼,也是比不过小陈永宁眼中透出的冷厉和凄凉,令在帝京见惯了人间百态的他心下一惊陡生不安。
陈永瑞承袭爵位后,便请了师傅悉心教导几个同为庶出的弟弟妹妹,担起了做大哥的职责,只是对于这个从小命苦的同母同父的弟弟,他便亲自教导,细心呵护。
因此,陈永宁生在人世这七年间,总算是得到了为人的待遇。长兄如父,陈永瑞又是个温和儒雅之人,陈永宁便一点点收敛了浑身的冷气和刺,将疤痕深深地埋在心里。
只是这样完美的假象仅仅被粉饰到了他这一年的生辰。
他七岁生辰的这一年,伤疤被一件很不经意的小事狠狠撕开。
七岁生日的前一天,他陈永宁照例是要在这一日去祭拜母亲,却不想在自家的祠堂后听见了不为人知的可怕秘密。
就好像是老天爷特意安排的一样,他正撞见太夫人和贴身侍女安嬷嬷商议着如何趁着东海侯去帝京的时候暗下杀手,用老套的手法炮制出如同徐娘子暴毙卧室一般的惨案。不想却被陈永宁逮了个正着,连同藏毒的老巢也一窝断掉。
查出当年害死母亲的毒药时,陈永宁几乎疯魔一般,不顾身边其他人的阻拦,更是硬着心肠,生生将嫡母的背骨割开,在血流如注的刀口旁一滴一滴地倒进另一种药性更为猛烈的毒药,这药遇到血肉便开始腐化,用了五天五夜,活活地将嫡母化成了一堆白骨。
此事一出,又经过江湖众人口口相传,便将这陈永宁妖魔成了十恶不赦、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刚刚立过战功的陈永瑞,进京拜谢皇恩归来,听说了弟弟疯狂举措的前因后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索性将这个年幼却凶残的弟弟雪藏。
而当年西邑和东海的梁子也是这么结下的。
“南有西邑,谷硕麦丰,岁进朝贡,人乐事昌。”
这便是南魏记凌海西邑的一段小字,前朝有香山居士称赞南湖的丰饶物产:
“洞庭贡橘拣宜精,太守勤王请自行。
珠颗形容随日长,琼浆气味得霜成。
登山敢惜驽骀力,望阙难伸蝼蚁情。
疏贱无由亲跪献,愿凭朱实表丹诚。”【就是白居易的!白居易号香山居士】
西邑本是凌海湾最小的属地,其外临暹罗,面朝凌海,背靠西岭高险山脉的一个偏僻临海之地,土着居民依靠着这丰饶的物资水产,祖祖辈辈过着世外桃源一般安闲舒适的日子。
直到南魏太祖时期,紧靠着暹罗和西邑边界的蛮芜乡起了一阵旱灾,旱灾过后紧跟着的蝗祸荼毒了蛮芜乡的人们,蛮芜乡的山王早就觊觎西邑这块水草丰美的人间宝地,这下子算是得了机会,一举吞并了暹罗和西邑,最猖狂的时期甚至打到了北岭山下。最后也是东海出兵,西邑顽抗,就差调动青远的虎狼部落来清除这“蝗灾”之乱。
自此,西邑便作为一个临凌海的边陲之地被朝廷重视了起来,在太祖的努力建设下,西邑作为南魏最大的港口开始了与海湾各地的经济贸易,逐渐由农业主导的地区慢慢转变为经济贸易主导地区,发展得日渐繁荣昌盛,与此同时也逐渐成了皇帝心头的一根刺。
西邑的侯爵之位由赵氏一脉相传,当时的赵老侯爷那可是相当的一个倔脾气,又有些跋扈,十分不好管教。皇帝无奈,只好想了另一个办法---姻亲。皇帝本想自己亲自迎娶西邑侯的嫡女为后,后来经过三番五次的考虑和大臣们的建议,想到:若是那西邑侯日后仗着女儿身份贵重,更是要无法无天。东海算是皇帝的心腹,太祖便拟下旨意,令东海西邑世代结亲---这个习俗延续了一百多年,直到陈永宁犯下此等祸事,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现在已经是大岳王朝了。
“你不得好死---”
“不肖子孙,晋家有你们这母子简直是奇耻大辱---”
“你残害兄长,戕害嫡母,你要见阎王的你---”
梦境中还是那一张熟悉的令人生厌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