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息怒,暮春而雪虽为不祥,但灾情易致民乱,还请圣上慎重考虑。”右丞相陈安低言奏道:“西邑乃富庶宝地,是我朝西南大城,若真是降下雪灾···圣上,那潮热之地若是突然降雪,黎民百姓自然是没有防备的,圣上不如派一队轻骑兵且去探查一番,那西邑侯就算做了全套的戏怕是也顾不到全部的人,定有蛛丝马迹可供细查,西邑离我帝京虽远,但轻骑兵快马加鞭,估摸着十日内也能赶个来回,圣上到时再定夺对策也无妨。”
“且容朕思量一番。”殷祉明压下火气,皱眉思索道。
“圣上,臣认为,如此行事稍有不妥,”殿门前传来洪钟般的声音,原来是常驻银虎边境的易水寒,此人正是当年同初顺敏,段言三人曾在平息北境之乱是赏封的三员大将中的猛狼将军。
“哦?易爱卿认为有何不妥?上前奏来与朕细听”瞧见了猛狼将军,殷祉明难免思及与这易水寒同征沙场的好“兄弟”初顺敏,他眯起长眼,微微抿紧了嘴。
“圣上可还记得当年朔连之乱?”易水寒谢了恩,稳步上前道。
此言一出,满堂死寂,朔连之乱乃南魏一大耻辱,文武百官是绝不敢当朝提起的,众人不是替他捏了把汗,就是幸灾乐祸这易水寒触了逆鳞犯了大忌,再要么,冷眼旁观,坐山吃瓜等着看他怎么圆了这场子。
“易爱卿何出此言?”殷祉明语气略有不悦。
“回圣上:当年先帝良妃孙氏争宠无果,勾结朔连孟氏一族,先假借天灾乞求援助,后买通轻骑队假传消息误导朝廷,朔连到帝京不过短短三天的路程。”易水寒沉声道:“短短三天朔连大军南下进攻,势如破竹,帝京险些失守。”
“易将军该不会认为,此西邑大灾,同那朔连之乱有相似之处?”身后有人高声问道。
“易爱卿此言,倒是有些暗示的意味了,”段祉诀的声音夹着些许怒火:“难道是在暗示朕轻骑队有人叛变——或是对我朝新后心有怀疑?”最后一句特是加重了语气,怒气暗涌。
“微臣不敢。”易水寒不卑不亢大胆应道:“微臣原是一介草民,得圣上赏识才得以提拔至如此高位,臣、自请替圣上带兵至西邑,有灾则济,无灾则查。”
“圣上!此计不通!”众臣中站出一个人,来人着正三品官服,皱皱巴巴的袖口微微有些污渍,胡子稀稀拉拉不注意修剪直垂到胸前,一说话就急急地抖着,甚是好笑,众人一瞧,都暗自嘲笑:这不是有名的邋遢谏官儿、御史台的赵书黎嘛。
“赵爱卿?”看着这突然窜出来的小老头,殷祉明倒没多惊讶:这赵书黎哪回议事不窜出来个两回他才觉得怪呢。
“启禀圣上,”赵书黎才不理会旁人嬉笑,径自道:“易将军乃虎符军团副将猛狼将军,初顺敏虽已废后,但她依旧是虎符将军,虎符军团的兵符还在她的手中,易将军常年跟随初顺敏南征北战,怕不是早已成为了她的亲信,此时初顺敏遭了软禁,他二人定是串通一气要转移军权。”他理直气壮,义正言辞道。众人议论纷纷,殷祉明刚刚舒展的眉头又锁在了一起。
“圣上——”文官儿队里站出一个秀气的小官儿,这小官儿向迈出一步,战战兢兢地行了大礼:“微臣有一愚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怎么,朕要是说不当讲你还不讲了?”殷祉明没好气道。
“是是是臣…”小文官儿嗫嚅道,意识到满朝文武的眼神都聚在了他的身上,更是抖得如筛糠一般。
“唉我说陈老弟,你这有计倒是讲出来哟…”旁边一个品级高些的人小声埋怨道。殿上殷祉明的脸色已是不大好。
“圣上,依臣愚见,派易将军前去西邑是可行之策,”被称为陈老弟的小文官儿一哆嗦,算是吐出了成句儿的话:“臣以为,一来易将军经验丰富,自是能够替圣上分忧;二来臣听闻赵大人质疑易将军的忠心,圣上若是先行收回兵符,总领兵权,令易将军为兵权代理…”他怕是生下来就没讲过这么多字,好容易多说了些,声音又沉了下去。
“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殷祉明一挥袖子,也不理会众臣,径自转回了后殿。
“退朝——”
宁华殿前,小文官儿陈安瑟瑟缩缩伏在殿前的石板上头,回忆着刚刚易水寒的叮嘱他的话。
“劝皇上收回兵符,放出初顺敏。”
“哪怕废为庶人也要争取让初顺敏出宫。”
“西邑有灾,济民为要。”
“别替我说话,救人要紧。”
陈安念念叨叨儿这几句话,冷不丁听见曹给事传自己进去,赶忙扑扑身上的土点头哈腰地赶进去。
“启禀圣上、圣上,臣有一事要奏。”陈安磕磕巴巴说,紧低着头,不敢看。
“你就叫陈安?”殷祉明不耐道,“又是你,有事快奏。”
“臣,冒死一言、求皇上恕罪。”陈安仿佛揣了很大的勇气才讲出来。
“你说罢,饶你不死就是了。”殷祉明把玩着手旁的玉佩,心不在焉道。
“臣请皇上收回杜将军的兵符——”陈安鼓起勇气抬头道,却正看见新后初云霄向皇帝嘴里塞了颗葡萄。
“若新皇后在场,一切另谈,请了安便出来,不可多言,切记,切记!”他猛地想起这句话,然而话已经脱出了口,再想收回也来不及了,只张着嘴愣在那里。
“这小呆子,”初云霄轻笑道,纤手抚上了皇帝的肩:“我当是什么事情,这么火急火燎,扰了圣上歇息。”
“是谁派你出的主意?”殷祉明拂去初云霄的手,眯起眼睛盯着陈安,可怜小陈儿大气不敢出,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机灵些,不早些抬头。
“易水寒还是赵书黎?”殷祉明说的更直接了。
“是微臣自己想的,”陈安只字不提易水寒:“臣虽是一介文官,不通武略,但兵权归属的利弊,臣也是略知一二。”
“杜将军有罪在身,手持兵符难免会让人心生戒备。”
“至于易将军,臣与他自幼相熟,不好置喙,自然由圣上决断。”
……
从宁华殿出来,陈安仿佛做梦一般恍惚着,他本来是个嘴笨的书生,原想与世无争安安稳稳做一个教书秀才,迫不得已做了官,他也没想在皇帝面前露脸,但是有一个人情,他必须还。“哐!”“啪嚓——”华曦宫里,新后初云霄正气急败坏地砸着东西。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息怒——”旁边的丫鬟翠琴拦也拦不住,急得拉也不是,磕头也不是。
“柳素莲呢,那个贱人,这个时候怎么不见她给本宫出主意!”初云霄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双肩直颤。
“奴婢,奴婢这就去请柳小主,娘娘息怒。”翠琴忙不迭拾掇着地上的碎片。
“柳贵嫔到——”真是说曹操曹操到,翠琴手里的瓷器残片还没来得及丢,前头吴内侍就来报了。
“娘娘恕罪,臣妾来晚了。”柳贵嫔小心翼翼上前请了安。
“来晚了?”初云霄瞪着她:“你再晚一点儿她初顺敏就回去做她的大将军了!”她扶着桌子,咬着牙齿,柔美的面孔扭曲了,仿佛换了个人。
“娘娘息怒——”柳贵嫔刚刚请安,慌乱间跪在了碎瓷片上,扎的她膝盖生疼,她咬咬牙,道:“娘娘贵为皇后,即便初顺敏重新领兵也不会损伤娘娘分毫。”
“蠢货!”初云霄猛地站了起来:“前朝的事情你难道一点儿都没听?还等着初顺敏重新领兵?呵,初顺敏重新领兵怕是第一个就覆了这南魏。”
“臣妾愚笨,未能理解娘娘的意思,臣妾只听闻早朝时,圣上收了她的帅印和兵符,迁居梦寒宫,禁足。”柳贵嫔谨慎道。
“收了帅印和兵符又怎样,不过是收了三军统领之权罢了。”初云霄端起茶碗,没好气道:“虎骑军的头头还是她。”
“娘娘,您好好想想,”柳贵嫔见她缓和了些,赶快把膝盖挪开,跪着蹭过去给她捶腿:“这梦寒宫是前朝存下来的弃所,我听宫里的老嬷嬷讲,先帝先祖的祝贵嫔、楚贵妃,都是搬到那里后一病不起,深夜鬼魅缠身,不久便绝于人世;再者,梦寒宫荒废已久,常年无人清理无人修葺,自然是残窗破瓦,加上阴冷潮湿的,野兽毒虫也时常出没。可见是个招阴招邪的地方。那初顺敏天生畏寒,在寒冰牢折磨了许久,再扔到梦寒宫——”她故意压低声音“圣上怎么想的,娘娘您最清楚了,那虎骑军是初顺敏一手养起来的军队,领头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宋子耀,是个最倔强的人,怎么可能看着初顺敏不情愿遭难的情况下归顺皇家?”
“许是圣上想夺了初顺敏的虎骑军大权,却只能找这样的方法逼迫她。”初云霄沉思道:“妹妹起来罢,是本宫刚才心急了。”
“是臣妾的不是了,”柳贵嫔被搀着上了坐,伸手接过翠琴递上的茶:“娘娘切莫忧心,臣妾虽无万全之计,但也足够助娘娘除了这个祸害。”膝盖依旧隐隐作痛,似乎还伸出了血,柳贵嫔咬着牙忍着:“只需要娘娘做出一点点小小的让步。”
“你说来,本宫听听。”初云霄道。
“此为密计,也是险计,还望娘娘——”
“事成之后,本宫定向皇上为你讨个妃位。”初云霄心情大好,亲自送柳贵嫔到了门口。
华曦宫后院,一群宫女围在一起嘁嘁喳喳聊着天。
“杜皇后真是可怜,”一个着粉色细布薄夹衣的丫头说道:“才生了孩子不过几个月,就被废了后位还夺去了兵权。”
“是啊,杜皇后虽说看着凶巴巴的,但我从前去她宫里送东西的时候,她还让玉珠姐姐给我包点心吃呢。”旁边穿着豆绿荷花领小衫的丫头道。
“杜皇后那儿别的不说,吃的可是宫里最好的。”另一个丫头插嘴道。
“嘻嘻,你可不就知道吃嘛,别的事情你哪肯往脑子里进。”
“你少笑话我了,哪回也没见你少吃,就属你嘴馋。”
“我打你!”
“好啦你们都安静点儿,我前儿去替咱们娘娘上秀延宫送东西,可听了个大消息。”粉衣服的丫头故作神秘道,其他小丫头本就闲得发慌,这下子来了兴致,都围了上来。
“刚才慧儿不是提到了玉珠姐姐,当时杜后的私情可就是她揭发的。”
“害,嫣儿你又扯了,这我们都知道,五个月前的破事情算什么大消息。”慧儿撇了撇嘴。
“听我说听我说,”嫣儿着急道:“我听越贵妃那边的几个小丫头说,玉珠立刻杜后没几天就生了重病,开春了才好,只是嗓子哑了,不能说话,神志也不太清楚了。”
“是听说玉珠姐姐病了,可不是说病了就备了银子打发出宫了么。”
“没!哪能呢,怎么说也是个有头有脸的大宫女。”嫣儿说:“之前听说玉珠姐姐的病是杜皇后报复染上的,不像病,倒像被人下了降头。”
“降头?那不是西邑苗山才有的巫术?”
“嫣儿,这话不可乱说,”一个刚刚只在一边听热闹的黑脸蛋丫头突然说。
“我才没乱说,我真真切切听秀延宫的阿香说的,杜皇后被软禁了之后,玉珠就一直呆在昭宁宫的偏殿里,就快过年的时候,突然就穿着里衣跑到了大雪地里,吴内侍一行人拉都拉不动。”
“我才没乱说,我真真切切听秀延宫的阿香说的,杜皇后被软禁了之后,玉珠就一直呆在昭宁宫的偏殿里,就快过年的时候,突然就穿着里衣跑到了大雪地里,吴内侍一行人拉都拉不动。”
“这么大的事,先前怎么没听说?这各个宫门都透着风,别又是你编来糊弄我们的。”黑脸蛋的丫头接道:“我是从炎州来的,离西邑近得很,你倒是说说,那玉珠到底是怎么个病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