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我睡得很沉稳,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早晨。想起今天答应刘师傅的事情,赶紧起床洗漱一下,啃了半张硬煎饼,喝了几口白开水,就急忙往厂区里跑。我到车间配电间拿了两套工具,出了厂门顺着人民路,紧赶慢赶地来到了古钟楼前。
星期天早上,道路上行人不多,我站在文化馆门前,两眼四下观望,大概过了几分钟,刘师傅就骑着他那辆半旧的自行车,从北面缓缓地蹬了过来。
“刘师傅——”我喊了一声,迎了上去。
“小吴,吃了吗?”刘师傅下了车,关切地问了一句。
“吃过了,工具我都带来了。”我将手里的两个电工包扬了一下。
“上车来,我们走吧。”刘师傅将夹在后座上的一个鼓鼓囊囊的提包,拎到了前面的车筐里,示意我坐到后面去。
刘师傅带着我绕过古钟楼,继续朝东骑了一百来米,到了县政府门口转头往南,不一会,就来到了小蔡师兄家所在的那条巷子前,我感到有些纳闷,止不住在他身后问道:“刘师傅,咱们要去谁家呀?”
“去卫生局赵局长家,是夏班长昨天安排了活,让我们帮他一个忙,怎么……你认识这里?”刘师傅转过脸来,疑惑地瞟了我一眼。
“你说什么赵局长?俺……不认识……”我的心忽悠了一下,怎么这么巧啊,竟然是去这户人家,我立刻想起了那条凶恶的大狼狗。
我们在巷子口下了车,刘师傅推着车子走在前面,我提着两个电工包跟在了后面,还没有靠近赵家的高墙院门,就听到了一阵声嘶力竭的狗叫声。刘师傅似乎已经司空见惯,走上前去砰砰地敲响了铁门上的两个大铜环。
“有人吗?家里有人吗?”刘师傅一口带着蛮音的普通话,喊起来有些阴阳顿挫。
“谁呀?”里门的房门吱呀一响,传来了一声尖利的女声。
“这是赵局长家吗?”刘师傅在狗吠声中又问了一句。
“你们找谁呀?”女人来到了门前,趴着门缝朝外张望,漏出了一只肿眼泡。
“我们是县里纱厂的,昨天老夏说你们家里有点电路的活,让我们过来帮帮忙。”刘师傅对着门缝说道。
“你们真是纱厂的?拿工作证给我看一下。”女人还是没有开门的意思,竟然提出这样荒唐的要求。
真是岂有此理!我们是来帮她忙的,怎么变成我们求她似地?我心里不爽,止不住正要发火,刘师傅却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本红皮的工作证。递到了门缝里。女人用一双白胖的手指,把证件夹了过去。她看着上面的照片,又在门缝里比对了一番真人,才犹豫着抜开了门栓。
“想进你家,比进县政府还难。”我在跨进门去的一瞬间,心有余悸地瞥着院子里面,恐怕那条大狼狗会偷偷地扑过来。
“我们这也是没有办法,平时来找我家老赵的人太多了,都是求他办事的。”胖女人唏嘘着,一张白胖的大脸泛着饱满的油光。
“你家那狗呢?你看好了,别让它咬了我们。”刘师傅也怕恶狗,在一旁提醒着胖女人。
“没事,没事,我们家的大黄可温柔了。”胖女人指了一下门旁,只见那条半人多高的大狼狗,拖着大尾巴,摇头晃脑,一副谄媚的样子。这还真应了小蔡师兄的那句话,它可能把我们当做了来送礼的人了。
我第一次看清赵家的大院子,果真是豪华气派,地面上铺着水泥花砖,右面是一个大花园,花园里种着几株石榴树,上面结满了拳头的青果实。左面是一个一个有着假山凉亭的大水池子,放养了许多鲤鱼、鲫鱼和草鱼混子,看样子是送礼没吃完的。迎面的小楼更是一身的土豪气,宽宽的走廊上,挺着一辆崭新的“幸福250”摩托车,这在当时就相当于一辆豪华大奔。
我们走进楼里,胖女人拿出几双绣花拖鞋,让我和刘师傅换上。我是第一次知道进家门还需要换鞋,当我把一双电工胶布鞋脱下时来,刺鼻的酸腐气让胖女人皱起了鼻子,她让我赶紧把鞋子提到了门外。
“你们家的房子真大啊?”刘师傅一边爬着高高的楼梯,一边感叹道。
“我们家人多,这还不够住,两个儿子将来要结婚,只有这一处房子怎么行呢,老赵想着把旁边那户姓蔡人家的地皮买下来,可是他们说什么也不肯,这样的小市民,跟他们讲不清道理的。”胖女人撇着嘴,气哼哼地说道。
我们爬到了三楼,胖女人把我们领到了东面的一个大房间,从这里可以俯视小蔡家的院子,一切请清楚楚,一目了然。屋子的地面铺着实木地板,刚刷的清漆亮闪闪地非常耀眼。
“这是给俺们老大准备的,一直也没有装修。老赵原打算让他在部队多干几年,找人托门路提个干,可是他受不了那个约束,说什么也不干了,这几天就要退伍回来了,所以我才急急忙忙地收拾,先得把电给他安装好吧。”胖女人一脸娇嗔地抱怨道。
“大姐,你让我们干什么?”刘师傅打断了她的唠叨,从我手中接过一个工具包,指着屋里雪白的墙面问道。
“噢——这里装个吊灯,这里装两盏壁灯,这些地方多装几个插座,将来用起来方便。昨天卫生局后勤夏科长已经把东西都买好送来了,说是请他弟弟派人来安装,今天你们两个就来了。”从胖女人的口中,我终于弄清了事情的原委,我们电工班夏班长的哥哥在卫生局工作,为了拍局长马屁,找到了他弟弟,安排我们来给他干私活。
今天赵家的这些事情,对于我们来说是小菜一碟。刘师傅和我又去楼下搬来了一张梯子,为了保护亮闪闪的木地板,还在下面铺好了一层废报纸,这才开始钉线卡,掏墙洞,打木楔子,安装灯具,固定插座。那时候还没有如今的预留线槽这样的装修风格,全部是在外面跑明线,其实这样的安装有它的好处,便于维修,所有问题一目了然。
刘师傅是建国初期南方正儿八经技工学校毕业的,技术好,活儿也干得漂亮。我开始一根电线怎么也放不直,刘师傅让我在一个圆柱上捋了一圈,整个就顺滑平整了。等我们干完了活,正好到了中午吃饭时间,我们正在收拾东西,说不在赵家吃饭的时候,胖女人手里拿着一条“大前门”上来了。
“两位师傅活干得真不赖,今天就不留你们吃饭了,这是人家送老赵的香烟,你们拿两包去抽吧。”胖女人瞅着头顶漂亮的吊灯,喜滋滋地说道。
“那就谢谢你啦。”刘师傅伸过手去,想接她手里的那条烟,胖女人却一下子收回了手去。
就在我们有点不太明白的时候,胖女人哧啦一下撕开了外面的包装,从里面掏出了两包烟,递到了刘师傅手上,弄得刘师傅一脸尴尬。
“这个女人真不是个东西。”刘师傅和我走出了巷子口,才忿忿不平地骂了一句。
刘师傅平时为人谦和,很少发脾气骂人的。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非要给我,我说什么也不要,两人推让了好久,最后我接了过来,又揣进了他的兜里,刘师傅直说不好意思。
我们在十字路口的古钟楼下分了手,我在路过文化馆门口时,忽然听到了一阵熟悉的旋律,心里不由地一惊,就拎着电工包走了进去。我转到了后面的教室里,音乐声更加响亮起来,我凑到窗口朝里观望,竟然看到小郭正指挥着殷红和前纺的姑娘们在排练,乐队里竟然还有师傅的身影。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让我感到很惊奇。
“大家停一下,咱们汇演就要开始了,所以车间才专门安排大家,今天下午脱产来排练。大家一定要珍惜这个时间,把动作做好做到位。这个挺胸踢腿的动作,每个人再做一遍,我一个个来纠正。”
小郭倒是十分认真,开始一个个地压肩膀,抬大腿,有两个不太柔软的姑娘,被她掰得龇牙咧嘴。
我看到师傅的目光投向了自己这里,赶紧缩了下脖子,躲到了一边。我悻悻地走出了文化馆的大门,背后教室里的音乐又响了起来,忙了一个上午,此时忽然有些人困马乏,肚子也饿得叽里呱啦地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