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依旧上下班,但是这看似重复的生活,却被赋予了崭新的内容。在招待所这个僻静逼仄的天地里,我,红姐,小壮,像三只彼此依偎的小家猫,小心翼翼地规避着外面的风霜雪雨,诚惶诚恐地呵护着脆弱的安宁,因为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们自己的天堂。
今天早晨醒来,我看到久违的阳光隔着窗玻璃照射进来,暖暖地洒在屋内的地板上,我望了一眼夜班回来,刚刚熟睡的红姐和依旧酣睡的小壮,独自悄悄地起了床。我蹑手蹑脚地开门下了楼,在水台边简单地洗漱后,又上楼拿了红姐为我准备的早餐,仔细锁好了小院的铁门,就匆匆上班去了。
一轮橘红色的朝阳从东方升起,黄灿灿的光亮驱散了多日的雾障,给氤氲的大地涂摸上了一层淡淡的霞光。多日集聚的残雪还未化尽,脚踩上去发出一阵嘎吱的脆响,脸上的皮肤冻得冰凉,可是心里却如同这温润的阳光,明媚而绚烂。今天,红姐在值完一轮夜班后,我们又可以在一起,过上两天其乐融融的团聚生活,我的心情就像这放晴的天空一样,充满了暖融融的温暖阳光。
在短短的时间里,红姐就把我迅速地培养成了一个男人,一个真正的男人,也成就了我一个男人的责任和力量。我就象一夜暴富的乞丐,这从天而降的幸福让我如醉如痴,也让我变得坚韧和强大起来。
我跨进厂区青灰色门楼,身后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车铃声,小蔡师兄骑着那辆大“永久”,追到了我的身旁。
“吴平,我告诉你一件事。”小蔡师兄趴在我耳边,一脸神秘地说道。
周围都是来上班的人,我有点不解地瞥了他一眼,“有什么事情,你搞得这么鬼鬼祟祟?”
“我昨天看到崔老扒了。”小蔡师兄没有顾及我的情绪,依旧神秘地小声说道。
崔老扒又回到厂里,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大惊小怪,大家早就知道了。那晚,我为了保护红姐,怒怼崔老扒后,听到他口出狂言,不由地嗤之以鼻,不过后来的事实,却又一次证明了我的幼稚。
“看到崔老扒怎么啦?我也见过他。”我不知道小蔡师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小蔡师兄不再卖关子了:“昨晚我下班回家,在巷子里碰到了崔老扒,我当时吓了一跳,感到很奇怪,他来这里干什么?后来看到赵‘金宝’迎了出来,原来他是去赵家的。”
“崔老扒跟赵家很熟悉吗?我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我也有点吃惊,追问了一句。
“以前没有见过他来过,你记得上次殷红结婚的时候,他都没有出席,赵‘金宝’还很有意见呢。”小蔡师兄摇了下头。
“他去赵家干什么?”我也感到挺奇怪,就继续问道。
“他是去喝酒的,后来又来了许多人,赵家的亲家王副书记也来了,还有许多县里有头有脸的人,他们在赵家的小楼里闹腾了一晚上。”小蔡师兄撇着嘴回应道。
整整一天,我都在期待和不安中,盼着时间能快点过去,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时间,许班长却突然过来,通知我们继续加班,因为老猴子要试产化纤棉了,需要抓紧把车间的设备调试完。
大伙满心抱怨,一直干到了晚上九点,才将手里的活勉强干完了,我赶紧收拾工具,顾不得小蔡师兄的招呼,匆匆去浴室洗了澡,急急忙忙地出了厂区。
风声凄厉,冷月孤悬,室外滴水成冰,街上路灯黯然,冬日的寒冷,让人们躲进了温暖的室内,那里是一个个属于自己的家。
我轻轻地打开了院门,为了不惊动红姐娘俩,踮起脚尖摸上了楼去。房间里漆黑一团,我刚想拿钥匙去开门,屋里的灯“啪嗒”一下拉亮了。
“门没锁。”
温润的灯光下,红姐慵懒地欠起身来,我被冷风吹透了的心,立刻酥软了起来。
“外边冷吧?”
“还好,小壮睡了吧?今天晚上许班长让大伙加班,明天上午可以晚去,咱们能睡个懒觉了。”
我带着一身的冷气钻进了被窝,立刻嗅到了一股紫外线曝晒后温暖的郁香。电炉将房间烘烤的温暖如春,忙完一切,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飞马”烟,叼在了嘴上美美地吸了一口。红姐用手扇了一下脸前的烟雾,小声地嗔怪道:“别抽了,小小年纪,干嘛学这个呢。”
“又不是花钱买的?不抽浪费了。”我把大半截香烟捺灭在了床前的水泥地上。虽然离开了电工班,但是因为我的技术不错,常有电工班的人来找我,私下为人干点水电安装的活。
红姐忽闪着漆黑的眸子,慵懒地凝望着我的脸,虽然彼此相处多日,但是像这样感受着对方的呼吸,静静相拥的时刻却并不多。
“吴平弟,你说,我是个坏女人吗?”红姐悻悻地开了口。
“你是个好女人。”我未加思索随口答道。
红姐仰起一张俏脸,剔透的双眸定定地盯着我,似乎在判断我话语的真伪,莞尔片刻,才轻轻地舒了口气,颓然地摇了摇头。
“你今天怎么了?”我有些不解地问道。
“真的,我不是个好女人,”红姐怨怼的目光中,流露出淡淡的幽怨,“有些话,我在心里憋得好久,早就想说说了……”
我不想她再提伤心的事,红姐却翘起食指,按住了我的嘴唇上:“别说话,听我说……”
红姐撩了下额前的乱发,光洁的面颊贴在了我的胸口上,我第一次听到了她敞开心扉的泣诉。
“我18岁一进厂,就被崔耀发盯上了,他为了得到我,不择手段,软硬兼施,无论我怎样躲避反抗,最终还是让他得了手,我曾恼羞地想去死,也想着要去告他,可是……后来还是认了命。你知道那个李娟吗?她的丈夫忍不下这口气,带着老婆四处上访,最后被崔耀发整得很惨。说到底,你没权没势,连时间都耗不起,唉……”
苍白的月光透过窗帘,洒下了一地的冷清,我感到后脊梁骨直冒凉气,心如朔风袭过,卷起了一片凄凉。
红姐拭了下脸上的泪珠,又继续说道:“鲁豫是主动来找我的,他说早就看上我了,特别是你们师徒俩把我从城北二虎手里救下来,我真地动心了,我想着自己终于有个靠山,再也不怕崔耀发了,哪怕做牛做马,也死心塌地跟着他,可是,他……最后还是走了。我不明白人怎么能这么无情无义,说出的话不算数?我真是觉得自己太贱,一时铁了心地想去死,可就是死,也没那么容易啊……”
寒风拍打着窗棂,好似在幽怨地哭泣,我拉灭了头顶的日光灯,把红姐紧紧地搂在了怀中。第一次听她敞开心扉,第一次走进她的心灵,我心绪难平,凄楚难言,我知道有时承受痛苦,其实比选择死亡,更需要勇气。
“张胖子说得挺对,彭大壮不知道我的过去,我对他也没什么感情,可是却心甘情愿地把自己嫁了,我就是图他条件好,小壮将来能有指望,可我们在一起只生活了那么二十多天,他就一去不复返了,现在甚至连个模样都有点记不清了。你说,我们就求能过个踏踏实实的日子,怎么会那么难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心里像压着一块巨石,一时憋闷的难受:“红姐,咱们从今往后,不管日子过得好赖,都不再憋屈自己了,挺直了腰杆,看看他们还能咋地,你说好吗?”
红姐望着我咬紧了牙关,一脸狷狂的神态,郁结的眉头舒展了开来,“你呀,样子到像个男人了,其实和小壮一样,还是个磨人的孩子……”
红姐的话让我有点泄气,看着我沮丧的样子,抿着的嘴扑哧一下笑了,翘起手指戳了下我的额头,“逗你呢?你呀,现在是个小男人,不过,我要看着你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窗外冷风呼啸,室内温暖如春,我有些陶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