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第 92 章(1 / 1)

一列开往春天的火车。 连目的地都如此应景:长春。

符箓穿透黑雾的瞬间爆出一团光芒, 像是灯光骤然闪了又灭,冬至看到那张符箓与黑雾一道爆开, 化为粉末又消失无踪。

那个乘务员倏地望向冬至, 刚才满面笑容已经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令人颤栗的扭曲狰狞, 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

他将餐车往前一推, 人却扑过来!

冬至甚至没能看清对方到底是如何动作的, 肩膀已经被狠狠抓住。

痛楚瞬间穿透衣服和皮肉,直接抵达骨头,眼前视线一片模糊, 仿佛被血雾覆盖, 冬至有种整个肩膀要被撕裂下来的错觉, 极度的疼痛让他不由自主大叫起来。

“啊!!!”

忽然间,眼前大亮, 如同烟花骤然在夜空炸开,炫目却不刺眼,火焰散作流光,璀璨华丽, 充斥着他的视线。

耳边传来一声尖利的惨叫, 极具穿透力, 凄厉中带着不甘怨恨,让人禁不住浑身发抖, 想要捂住耳朵。

被紧紧抓住的肩膀陡然一轻, 冬至无力倒向后座, 大口大口喘息。

但混乱才刚刚开始。

眼前骤然黑暗,连原本开在车厢里的夜灯也齐齐灭掉,随着餐车乒铃乓啷的动静,乘客们惊叫起来,不少人慌忙大喊“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就在这个时候,冬至的肩膀微微一沉,像是有人按住。

还没彻底从惊吓中恢复过来的他下意识就要惊叫,嘴巴却适时被捂住,耳边传来一个声音:“是我。”

是被何遇喊老大的那个男人!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也许是何遇的原因,冬至几乎跳出嘴巴的心脏好像被一只手接住,又慢慢放回原地。

似乎察觉到他的放松,男人这才松开手。

“给你治一下肩膀。”对方言简意赅道。

冬至随即感觉自己受伤的肩膀像是被一盆冰水灌入,瞬间缓和了火辣辣的痛楚,他本来半边手臂都没了知觉的,但现在试图动了动手指,发现居然比刚才好上许多。

他张口想要道谢,喉咙干涩疼痛,刚才的出汗好像把所有的水分都带走了,身体也软绵绵的,根本站不起来。

车厢里的大灯亮起来,不知谁喊一声“有人昏倒了”,茫然的乘客们这才发现刚才推着流动餐车的乘务员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冬至脑海里一直浮现对方朝自己露出的诡异笑容,忍不住朝地上看去。

这一看之下,冬至不由心头狂跳。

不知是否光线造成的错觉,他似乎看见对方额头上有一线淡淡红痕。

冬至没敢上前仔细查看,转头想把这个发现告诉男人,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来无影,去无踪,不留任何痕迹,要不是肩膀上的痛楚确实好很多,冬至几乎又要怀疑自己出了幻觉。

乘务长带着乘警过来很快赶来,拨开人群,弯腰察看,脸色随即变得凝重。

车厢内一片乱糟糟,有小孩惊吓啼哭的,有乘客抱怨的,倒地的乘务员很快被带走,过了一会儿,乘警去而复返,开始挨个询问当时的情形。

冬至被问到的时候,当然不敢把实情说出来,只说乘务员不知怎的突然倒下去,紧接着灯光一灭,他也看不见了,跟其他乘客的说辞大同小异。

何遇回来的时候还被乘警盘问了一下,还好他随身带着车票,冬至看到他,如获救星,反倒是何遇见他一脸惨白,很是惊讶。

“出事了?”

冬至点点头,低声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一遍。

“老大来过了?”何遇如释重负,“还好,有老大在,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你肩膀怎么样了,我看看。”

冬至也想看看自己肩膀的伤势,刚才那一抓,他感觉自己肩胛骨都要碎掉了。

他脱下上衣,低头一看,果然吓一大跳。

左肩多了一个青紫近黑的五指印,正好就是刚才对方抓在他肩膀上的位置。

何遇脸色凝重在掌印上摸了又摸,终于松一口气:“没事,只是有点淤青,还好你遇上老大,不然就不止留下痕迹了。”

冬至战战兢兢:“会怎样?粉碎性骨折吗?”

何遇摇摇头,脸色有点紧绷:“这还是好的,一旦魔气渗入皮下,通过血肉流遍全身,整个人的精魂就会被魔气侵袭殆尽,成为一具徒有皮肉的躯壳,到那个时候就无力回天了。”

变成僵尸吗?

冬至瑟瑟发抖:“能不能说明白一点?”

何遇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反正就是一个字,死!”

冬至被他那一拍,吓得一个哆嗦。

老实说,在这之前,哪怕是何遇写下那张符给冬至的时候,他心底对这种怪力乱神的事还抱有半信半疑的态度,但那张符跟黑雾碰撞时爆开的火花,以及现在他肩膀上这个手印,都让他不得不去相信何遇的话。

正常人类抓住他的肩膀,哪怕再用力,都不可能留下这样的痕迹。

新世界的大门正在朝冬至缓缓打开。

冬至也想学公司里那些女生嘤嘤嘤,他能不能把这道门重新锁上啊?!

他平复了一下呼吸:“还有一件事,刚刚倒下去的那个乘务员,额头上有一条红痕,我曾经在梦里见过!”

他把自己之前的梦境和何遇描述一遍。

何遇的表情严肃起来:“我带你去见老大。”

冬至惊悸未定,走路跟踩在棉花上似的,还是靠何遇半托半扶,才来到软卧的车厢。

软卧里空无一人,连行李都没有,只有左侧下铺枕头边放着一本彩色封皮的书。

“老大不知道又去哪了,这间软卧被我们包下了,你随便坐吧,我去给你买点热饮喝。”

何遇说完就走了,冬至很想拉住他,但又觉得这样太怂了,只好强装镇定,四处打量,视线不知不觉就落在那本书上。

凑前一看,书名是《三百六十五个童话故事》。

他脑海里不自觉浮现那个男人拿着童话书看得一本正经的样子,觉得简直难以想象。

难道对方是买给孩子的?

冬至觉得未经主人同意擅自去翻人家的书不太好,又控制不住好奇心,脑海里两个声音不停拿着刀交战,最后小人那一面占了上风,他朝那本书伸出手。

他没有拿起来,只是随手翻开最新一页。

居然不是童话书,而是一个笔记本?

他咦了一声,发现上面的字迹很潦草,比何遇的鬼画符还难懂,却有种快要划破纸张的惊心动魄。

不像简体字,也不是繁体字,更不像外语,这是什么文字?

冬至知道自己不应该再看下去了,赶紧压抑住自己翻看其它页的**,将笔记本合上。

下一刻,门被推开。

冬至吓一跳,忙转头去看,何遇出现在门口。

“对不起,我刚以为那是本童话,就想拿起来看看!”没等对方询问,他已经主动开口坦白。

结果何遇嘿嘿两声:“没事,反正我也偷看过!老大闲着没事经常会在上面写写画画,不过一般人都看不懂,看了也没用。”

他放下手里的热水,对冬至道:“经费紧张,买不了热巧克力,喝杯热水将就一下。”

冬至:……

经费有限能包下这一整间软卧?

可能是他的表情太明显,何遇哀怨道:“就因为包下这里,所以才没有多余的经费了啊!”

冬至很奇怪:“这里还有多余三个床位,你为什么还要去硬座?”

何遇唉声叹气:“工作需要,不能集中在一个车厢,硬卧那边还有人在盯着。”

冬至想起徐宛母女,就问何遇有没有追上人。

何遇摇摇头:“我前后跑了好几节车厢,都没看到你说的母女,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正说着话,男人回来了。

“怎么把人带回来?”他没有跟冬至寒暄,直接就问何遇。

何遇将冬至的梦境说了一下,男人果然皱起眉头,看向冬至,片刻之后又摇摇头。

冬至紧张起来,不知道摇头是什么意思。

何遇忙问:“怎么样?”

男人道:“没发现异常。”

何遇松一口气:“刚才他肩膀上中了一爪,我帮他清理了一下,就怕体内还有残余,想找你看看。”

又安抚冬至:“别担心,老大说没事,那就是真没事了。”

男人道:“不行,让他到站就下车。”

下一站是天津,但离终点站还有很远。

冬至道:“可我想去长春。”

何遇见男人脸色不对,就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男人淡淡道:“那个乘务员死了。”

冬至一惊。

何遇追问:“死因呢?”

男人道:“没有外伤,要进一步检查,我已经跟上面说了,下一站停的时候,把人交给我们处理。”

何遇问:“那我们也跟着下车?”

男人摇头:“有人接手,化验结果会告诉我们的。”

他语焉不详,想必是有冬至在场的缘故。

何遇看了冬至一眼,为他求情:“老大,反正我们也是在终点站下,不如捎他一程,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东西,万一冬至下车还跟着他,我们又一时不察,到时候收拾起来还挺麻烦的,你看呢?”

男人不语。

冬至忐忑不安,心情就像当年刚毕业去面试,对着面试官回答问题的时候。

他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想留下还是不想留下。

何遇朝冬至使了个眼色。

冬至会意,忙道:“我什么都不打听,到终点站就马上跟你们分道扬镳!”

男人终于点了头。

冬至有点紧张,又有点开心,不知道是因为可以待在这帮来历神秘的人身边,窥见更加离奇古怪的玄幻故事,还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

对方即使不说话,也像一本黑夜里的书,引诱着别人去打开。

冬至表情古怪:“……父母双亡是加分项?”

何遇挑眉:“当然!你想,我们这份工作,平时没少遇到危险,要是家里牵挂太多,万一关键时刻有顾虑怎么办,独生子女牺牲了,家里老人肯定也会伤心,所以领导最喜欢你这样的家庭背景了!”

冬至:……好像很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何遇拍拍他的肩膀,鼓励道:“放心吧,只要学好本事,倒霉的就不是你,而是敌人!再说我们工作性质特殊,除了五险一金之外,工资奖金比一般岗位还要高,说不定你努力努力,过几年就能在北京买房了!”

正说着话,办公室电话响起,何遇一看来电号码,哎呀一声。

“差点儿忘了,老大喊我呢,我得过去一趟,这电话你帮我接,就当提前考验你的临场应变能力了!”

“这谁打来的?我该怎么说!”冬至拉住急急忙忙想要闪人的何遇。

“东北那边打来的,说长白山上那个天坑的事情,投诉我们没有提前知会他们,害他们现在要帮我们收拾残局,我这几天接了不下十个电话了,各个部门的都有,反正你帮我应付他们一下就行,随便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何遇如炮连珠说完,打死不肯接电话,一溜烟跑得不见人影。

冬至无奈,只得接起电话。

那头是旅游局打来的,果然投诉他们在长白山上留下那么大一个天坑,给后续旅游开发带来无数麻烦,又抱怨经费不足,希望统一口径,给个官方说法云云。

冬至硬着头皮跟那边天马行空胡扯的时候,何遇正站在领导面前挨训。

龙深头也不抬,笔走龙蛇。

“为什么把他带进来?”

何遇嬉皮笑脸:“老大,你不觉得他挺有灵性和天赋的吗?真不考虑收了他?你从来没收过徒弟,潮生他们都在私底下打赌呢!”

龙深:“你押了多少?”

何遇笑容一僵。

龙深抬头看他一眼。

何遇心虚地伸出一根手指:“就一百。”

龙深冷笑。

何遇:“……好、好吧,其实是五百。”

龙深道:“休假取消。”

何遇哀嚎:“别别!我坦白,是五千,我私房钱全押上去了,真的就这个数!潮生他们非说你今年也不会收徒弟,求求你了老大,你就收一个吧,不是冬至也行!别让我那五千块打了水漂啊,大不了到时候我给你分红,我们三七、不不,四六!”

龙深:“七三。”

何遇:“……给我留条活路好吗?”

龙深:“八二。”

何遇很想哭,他咬咬牙:“好吧,七三就七三!”

不用抬头也能想象何遇现在痛心疾首的表情,龙深有点想笑,嘴角微微扬起,随即又隐没,面容依旧是刀削般的冷硬。

“日本那边有消息了。”

何遇立马敛了嬉笑,正经起来。

龙深道:“根据那边传回来的线报,藤川葵和北池绘师徒回国后就一直待在伊势神宫,这期间去神宫参拜的达官贵人不少,但只有一个叫音羽鸠彦的人,同时也与麻生善人有过接触。就在麻生善人回到日本的第三天,他去拜会了音羽财团的总裁音羽鸠彦。”

“音羽财团我知道,主营重工业,历史可以追溯到二战后,但这个企业的负责人好像一直都很低调,难道是他给麻生提供龙尸的消息?这么做又有什么目的?”何遇百思不得其解。

龙深道:“也许他们的目的不在于骨龙,藤川葵师徒被他们推出前台,吸引我们的注意力,收服骨龙为式神只是一个幌子。”

何遇一凛:“石碑?!”

龙深点点头。

何遇道:“那块碑的来历有结果了吗?”

龙深摇头:“上面的符文,无人能解。不过宗老说,从符文篆刻的手法来看,起码可以追溯到明清以前。”

他口中的宗老叫宗玲,是特管局几位顾问之一,地位超然,资历比局内任何一个人都要深。

何遇皱眉道:“过几日正好是我师叔的寿辰,要不我回师门问问,也许有长辈认识石碑上面的符箓?”

龙深颔首:“也好,閤皂派历史悠久,名家辈出,说不定真有高人认得。”

何遇笑道:“我师门那些长辈要是听见你这么夸他们,肯定乐开花了,那我去让潮生拓一份碑文给我!”

临走前他还不忘给龙深一个飞吻:“老大,记得收徒啊,我能不能赚点老婆本,就全靠你了!”

冬至。

被何遇这么一提醒,被石碑事件占满脑子的龙深终于抽出那么一丁点时间,分给别的人和事。

那个冬至,的确表现得还不错,之前毫无基础,关键时刻也不怯场。

但也仅仅是不错而已。

比他强的大有人在。

龙深在心里摇摇头,将这个名字剔除出去。

何遇回到办公室,冬至正好挂上电话,见他进来,不由黑线道:“我快把口水都说干了,你怎么跟算好时间似的,躲在门外偷听吗?”

何遇嘿嘿笑:“我要回师门一趟,给我师父贺寿,顺便查点事情,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就当游山玩水了!”

冬至有点心动,又犹豫道:“但我要复习……”

何遇大手一挥:“路上也能复习啊,以你的聪明才智,我看好你,就这么说定了!今天你刚到,过两天再出发也不迟,行程我都安排好了,现在先去网吧,打几局DOTA,晚上吃完饭回来继续打《大荒》,你带我升级!怎么样,充实吧?”

冬至嘴角抽搐:“贫瘠的宅男生活。”

何遇揽上他的肩膀:“不要这样嘛,宅男何苦为难宅男?别说兄弟不照顾你,明天带你去个地方,对你面试和以后培训考试都有大好处!走走走,潮生那家伙手速太烂了,跟他组队都不过瘾,咱们悄悄走,别让他看见了……”

冬至不是头一回来京城了,上次还是高中毕业旅行,跟一班同学过来吃吃喝喝,虽然几年时间过去,但他居然还认得一些路。

反观宅男何遇,自从来到这里,居然没出过几回门,说去吃个烤鸭,连路都差点找错,两人瞎晃半天,最后还是冬至找对地方,进去的时候人家都快打烊了,大厅里寥寥几桌,他们倒是赶上个夜宵场。

两人早已饥肠辘辘,随便点了些招牌菜,就都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等上菜。

冬至假装没话找话:“刚才你去找龙老大,他没提起我吧?”

何遇:“那倒没有,不过我说你有天赋,让他收你为徒。”

冬至有点紧张,饥饿感瞬间不翼而飞:“那他怎么说?”

“什么也没说,你虽然上次表现不错,不过老大这么多年从来没收过徒弟,想要他为你破例也有点困难。”何遇耸肩,见他竖起耳朵聆听,奇道,“怎么?难道你很想当他的徒弟?”

冬至眨眨眼:“龙老大很强啊,能当他的弟子不是很好吗?”

“但他也很严厉。”何遇拍拍他的肩膀,“相信我,等培训的时候你就知道了,你会被他虐得死去活来,飘飘欲仙,然后直接打消这个念头的。”

不会。

冬至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如是说道。

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何遇忽然想起什么:“对了,还有个好消息。上回你在长白山上表现英勇,关键时刻帮了不少忙,我给你申请了两万块奖金,不过你想考进来的话,奖金也可以兑换加分,你想选哪个?”

冬至精神一振,美滋滋问:“两万块能兑换多少分?二十分吗?”

何遇:“两分。”

冬至:……

吃完饭,冬至就被何遇拽去网吧。

用何遇的话来讲,他在山上修行二十多年,几乎与人类文明隔绝,刚下山的时候连手机都不知道怎么用,憋得久了就分外饥渴,乍一接触网络游戏立马就迷上了,成为万千单身狗宅男中的一份子,可惜平时工作时间太长,休假太少,同事又都是战五渣,好不容易遇上冬至,那必须过足瘾再说。

冬至陪着他打了整整一夜的游戏,直到天快亮,两人才精疲力尽勾肩搭背回到特管局。

龙深约莫是知道何遇伤势还没好,想趁机偷懒,也没让他出外勤,何遇乐得轻松,把沙发让给冬至,自己随手扯了张毯子往地上一卷,抱个皮卡丘抱枕就呼呼大睡。

冬至虽然也很累,但何遇的打鼾声实在太惊人了,他翻来覆去没能睡着,只好又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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